萧景辉走进彰德殿的时候，萧景辰正在处理今日的公事。

萧景辉也没打扰他，自顾自地就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下，开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萧景辰头也不抬，依旧看着奏章问他：“你今天去了明粹宫。”

萧景辉嘴里塞着点心，随口“嗯”了一声。

“那．．．”萧景辰握着奏章的手指紧了紧：“她是什么态度？”

萧景辉听到这个问题，才咽下口中的点心，嘟囔着说：“还能怎么样，没说两句就给轰出来了呗。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啊．．．．．．”

萧景辰放下手里的奏折，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这时萧景辉看见了在自己座位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本散落的奏章，随手就把它捡了起来。

只见奏章极长，洋洋洒洒地写着：“礼，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则当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哉！汉宣继昭帝后，加悼考以皇号；哀帝以外藩援立，而董宏等称引亡秦，惑误时朝，既尊恭皇，立庙京都，又宠藩妾，使比长信，□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东宫，僭差无度，人神弗佑，而非罪师丹忠正之谏，用致丁、傅焚如之祸。自是之后，相踵行之。昔鲁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国非度，讥在华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为戒。后嗣万一有由诸侯入奉大统，则当明为人后之义；敢为佞邪导谀时君，妄建非正之号以干正统，谓考为皇，称妣为后，则股肱大臣，诛之无赦。其书之金策，藏之宗庙，着于令典．．．．．．”

总之就是引经据典地在说皇后的不好，从多年无嗣，到心胸狭窄不容妃嫔皇子，为人昏聩后宫管理有失，等等等等，总之有名头的没名头的都忘安轻言身上按，为的就是一个目的——说服皇上废后重立。

萧景辉看得都气消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本奏章呆在地上了，合着是被萧景辰扔下去的。

想着，萧景辉右手一抖，“啪叽”又把这本奏章扔回到了地上。

萧景辰当然也看到了萧景辉的动作了，但却对于他这种失礼的行为视若无睹。

厌烦归厌烦，但是萧景辉知道这种建议废后的奏章绝不是今日上奏的唯一一本，也不会是这几天里的唯一一本，萧景辰一定看到了更多。

因为就短短他回来的这四五天里，就有不少人拿着礼物登门拜访，明里暗里地让他劝说皇上，为了皇嗣着想，重新考虑立后的事情。

萧景辉叹了一口气，难得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正色道：“皇兄，要不你放过她吧。”

萧景辰心头一跳，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萧景辉。

放过？怎么放过？

萧景辉押了一口茶，平静地说：“你我三人一起长大，安轻言是什么脾气你我都清楚，夺子之仇不共戴天，你觉得你们还能回到从前么？就算可以，但是她的身份也始终是一个障碍。当年你要以太子正妃的身份迎她过门，被父皇拒绝，哪怕再在寝殿外跪了一下午也没有用，最后还险些触怒了父皇，丢了这费尽心机得来的正统之位。登基之后，你不顾大臣反对，力排众议要把当时身为侧妃的她立为皇后，短短半个月那奉天殿外就有二十多个御史在早朝的时候撞向殿门，差点就把门框给撞歪了。虽然你拿回连贬了十位大臣，一口咬死了封后之事，但是也不得不给各大世家做出让步，不然秦家这事早一年前就能办了。”

说着萧景辉隔空点了点地上的那本奏章：“而现在，稍有些风吹草动那些人，就会像到肉味的跳蚤一样缠上来，在你的耳边不停的唠叨。只要你一天不顺了他们的意，他们就一天不得安宁，哪怕安轻言一辈子规行矩步，但是他们也可以没错找错地不停地蹦跶。三人成虎，更何况这么多人没日没夜地在你耳边说着她的不好，你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萧景辰的手在袖子里握紧，眼神锐利地看向萧景辉：“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景辉又饮了一口茶说：“我希望你能给她一个尊严的结局，而不是感情淡了以后把她从后位上踢开，让她．．．萧瑟而终。”

“嘭”萧景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呵斥道：“满口胡言！”

彰德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萧景辉低着头不再说话，只剩下萧景辰被气得不稳的喘息声。

什么是有尊严的结局，什么不是萧瑟而终，最简单地就是让安轻言在皇后的位置上“暴病而亡”，生前死后都荣享尊贵。

萧景辰气到发笑，他的弟弟竟然让他亲手杀了他的结发妻子。

沉默了半晌，萧景辉受不住这样的压抑再次开口：“如果你不是我同母所出，从小在这宫里相依为命的兄长，在五年前我就带她走了，哪怕她身后可能牵扯着一大群前朝孽党，哪怕我被打上欲图谋反的罪名，我也想让她从这皇宫里走出去，从这汴梁城里走出去，走出去就有三山五岳，大好山河，走出去就是天高地阔，自在随心。可是偏偏我不能，所以我只想为她．．．求一个体面。”

说着，萧景辉垂下了眼睛，一股酸涩之意充满他的胸膛。

那也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他，帮助他们的朋友。说出那样诛心的话难道他就不会愧疚，不会痛心，不会难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