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星的夜晚沉寂一如千百年前,C区一座空旷的建筑里,几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零零碎碎响起,伴随着细微的争吵。
“我告诉过你的!”梅舍哑着嗓子喊道。青春期女孩的声线锋利刺耳,回荡在空旷的场地里响亮得吓人,梅舍连忙把嗓音放得更轻一些,但仍然压不住声音里蕴含的怒气,听起来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小猫。
“我早告诉过你的,根本就不该找那种家伙加入,现在他跑了,明天就要上场比赛,这下我们怎么办?”
接下来是年轻男孩的声音,气势上矮了好大一截,他不自然地为不在场的人辩解着:“叶甫根尼只是回家了而已!他叔叔生病了……”
“所以他赶回去做什么?上坟?”
“江流!”
“抱歉……我只是想说,叶甫根尼对病人的作用根本赶不上医疗机器人的一颗螺丝钉,那只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借口而已,你朋友把我们害惨了,登格,你不该再偏向他。”
少年之一嘴里小声嘟囔着“看走眼”“不仗义”之类的词,但紧接着就只剩一段尴尬而漫长的沉默。
梅舍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只亮银灰色涂层的合金巨脚,高度刚好足够她拍拍制服裙的后摆一屁股坐在上面。夜晚提供光照的天体从他们头顶的透明天花板边缘探出头来,那是一颗非常、非常庞大的卫星,或者说距离地表足够接近,从而显得巨大到用一段弯曲度近乎直线的圆弧就轻松横跨了天花板的两条对边,鹅黄色的表面上环形山的轮廓清晰可见。不难想象当人们走出容身的斗室,仰头看向逼近天空的巨大星球时那将会是怎样一副壮丽的景观。不过对于此刻学校里密谈的少年们来说,这只是他们每天晚上都会见上一面的三个卫星之一,鉴于人类依然遵循着古地球时代的习惯,把所有“不会自己发光的、环绕居住星球转动的天然卫星”称作月亮,那么它只是三个月亮之一。
梅舍目光放空地望着半空中呈波粒状的金色光辉,如果对月亮放任不管,这些一天三次经过天空的庞然大物带来的潮汐引力足以抽干布鲁诺星上所有美丽的人造湖泊,不过凭借人类智慧修建的防护层避免了这一点,它把致命的引力和辐射都阻抗在外,只在夜空留下水纹样的波光。
梅舍下定了决心。
“我们明天还是去比赛。”她说。
“什么,你看到了我们只有三个人,不是四个。”阮江流伸出指头依次数了数在场的两位alpha和一位beta。
“而且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可能找到另一个驾驶员了。”登格说,这换来梅舍一记不满的瞪视。她用某种不容置疑的强大语气说:“三个人也可以,我们缺少的是一架补给舰,不是不能打,只要再随便找一个人补上名额就行了,不需要会开机甲的。”
这意味着他们要面临3v4的场面。机甲团体赛的标准构成是4人小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分工,缺少哪个都是块致命的短板,再加上校际赛的对手分布广泛数量庞大,其水平也深浅不一,不论梅舍再怎么强装自信,压力也仍然如阴云般笼罩在他们头顶。阮江流叹了一口气,他常因为自己是个beta而和身边容易热血上头的队友们格格不入。
“好啦。”梅舍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人报名,江流,你也别坐在那了。”
阮江流:“我没有坐着。”
登格:“我也站着呢。”
梅舍:……
梅舍:“那我旁边坐着的是谁?”
月亮此时已经占据大半个天顶,淡金色的光晕将阴影破散,堪堪照亮了少年们所在的空间。他们所处的是一方面积极大的房间,单向透明的天花板距离地面也比寻常教室高处很多。在屋子的一侧,数十架高大的机甲气势沉沉地并排堆放,梅舍就坐在其中一架的脚上。但是在机甲粗壮的金属腿后方,另有一张惨白的面孔若隐若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年们齐齐后退,梅舍从她坐的地方弹跳起来,现在她听起来像一只扭头见到黄瓜的小猫了。尖叫完之后年轻的alpha们为自己刚刚缺乏胆量的表现深感羞愧,阮江流倒是反应很快地平伸出右手前臂对准机甲后方,腕扣上的细小射击孔开始闪烁危险的红光。“等一下!”登格大声阻止道,阮江流也很快明白那是因为什么——腕扣弹出的夜视镜头显示出那是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学生,身上也套着C区中等学院的制服。
作为学级会成员的职责飞快倒流回梅舍的脑袋,少女alpha鼓起勇气先上了一步,试探着扬声询问:“你是院里的学生吗?”
那里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