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算是甚么大人物?”
吴道子摇了摇头,忽然伸手拉住了转身欲走的王全。
王全愤恨地转回头来,却看到古怪老头先前从未有过的温和眼神,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留下来罢。
给老夫做个伴儿,你学不成雕塑,还可以同老夫学画嘛……本有雕塑的基础在,学画也容易许多。
老夫收你一个弟子,死也会保你在画道之上入道的。”吴道子的语气从未有过的糅合,令王全一时受宠若惊,叫杨惠之微微动容!
王全下意识问道:“您这是为何?您也不必如此的……”
只是与他同路上山而已,何必要累死累活收他一个毫无资质的人做弟子,还愿意以死来保他于画道之上‘入道’?
雕塑、绘画二门之间界限没有那般明晰,雕塑大家亦多有绘画功底在身,绘画大家转作雕塑行业也并不困难。
今下王全的禀赋已然在雕塑一道上被彻底否决,没有一丝入道的可能。
可以想见,他在画道之上同样是机会渺茫。
而吴道子乃是雕圣的师兄,其本身岂是庸人?
以其才能,收下一个高天资的弟子做徒弟,引领弟子于画道之上入道,岂不比引导他王全这么个庸人,在画道之上入道要容易得多?
王全心中疑惑。
但吴道子并未回答他原因,只是松开了他的胳膊,斜着眼看他:“你只需回答愿不愿意就是!
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滚蛋!”
老者这个态度,又叫王全有些生气。
不过他一转念,又陡地想到了甚么,于是干脆地向吴道玄跪拜下去,口称:“师父!”
——既拜对方为师父,作为师长脾气怪些,被其打骂几句也就没什么了……念及此,王全顿时心神通明,那股怒火再未出现过!
杨惠之在一旁站着,听着二人对话,他面上流露些微笑容。
师兄新收的这个弟子,不知师兄态度为何突有如此转变,他作为旁观者,却大抵是想到了原因所在的。
……
华山山阴。
天地萧杀,群山肃静。
罡风铺展于这渺无人烟、险峭奇崛的山涧沟壑之中,为此间平添了几分阴森气韵。
此时,在那云雾遮掩下显得朦朦胧胧,好似另一重世界的独柱山峦之上,几棵野松遮盖之下,一瘦削僧侣在松树下显出影迹。
他神色冷厉严峻,气息似比这华山群峰都更险恶。
一缕缕诡韵沾附在他的衣衫之上,化作一道道狰狞诡影,令他如同披着一件以群诡作布片缝合而成的百衲衣一般。
随着此僧出现在野松树下,又有几个僧侣形影接连在树下显现。
不消片刻时间,这如同一根石柱般的山峰上,就汇集了数十道人影。他们形体似真似幻,俱是僧侣模样。
“茅山祖师死期将至。”那阴森僧侣见诸僧已齐至此间,他垂着眼帘,忽然开声说道。
诸僧闻言,面色各异。
其中,一白眉老僧双手合十,向那阴气森森的僧人说道:“诡狱亦须有人看守,那么而今,由谁留在诡狱之中?
谁又出去做事?”
那白眉老僧在一众周身灵光闪烁的僧侣之中,反倒显得颇为普通。其法名‘慧沼’,正是诸僧之中唯一还存活于世者。
慧沼话音落地,气息阴森的瘦削僧人鉴真低垂眼帘,还未言语,神秀和尚迈步而出,环视四下,双手合十道:“为成佛大计,贫僧愿去应对‘鬼佛降世’。”
茅山祖师的死期乃是一个危局。
此局牵扯着想尔、鲁母、鬼佛,乃至是三清等种种恐怖存在,陶祖一旦身死,立刻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以苏午早先就分派了人手,以应对此诸多恐怖存在。
鉴真及西天世界诸僧坐镇的诡狱,便负责应对可能到来的‘鬼佛降世’。
鬼佛,盘踞在彼岸之上,为唯一无上真佛。
其成佛后,天下僧侣再无一个能够成佛!
是以神秀和尚会有此言。
神秀和尚话音落地,群僧亦都纷纷应声:“贫僧愿往。”
“贫僧愿往。”
“我等本就只余一道法性真灵存世,若以这一道法性真灵,能够摧开由此至彼的坦途,使天下后来僧人,皆能成佛,不负如来——那么舍却这一道法性真灵,又有何妨?!”
“南无阿弥陀佛!”
群僧议论起来,如巨柱般的石峰上,一时沸沸扬扬。
鉴真始终低垂眼帘,未有参与群僧的议论,直至群僧议论声消止,尽将目光投向他时,他才缓缓抬头。
他在群僧之中并不算辈分最高、年岁最长者。
在佛法修行之上,更算不上是有大成就的尊者。
但今有圣人指他执掌诡狱,因着对于那位圣人的敬畏,群僧便都须高看鉴真三分,认真聆听鉴真的言辞,对鉴真做出的决定坚决遵从。
鉴真开声道:“诸位师兄、师长,皆已证得法性。
而诸般空性,尽皆指向彼岸空中唯一大佛。”
他话一出口,群僧已经意识到鉴真的真实意思是甚么,众僧大皱眉头,沉默着听鉴真把话说完:“是以,你等诸位今时虽誓愿摧开由此至彼的坦途,为后来者绝祸患,但令你等直面鬼佛——
只怕诸位师兄、师长顷刻之间便要性真磨灭,法性悉数投向鬼佛,为鬼佛所用。”
鉴真话中之意分外明显,直指诸僧若面对鬼佛,便都是在给鬼佛送菜。
无一幸免!
众僧知其所言没有一份虚假,是以只能沉默不语。
“而今直见鬼佛之后,法性不灭,依旧长驻空中者,只有一个半人。”鉴真接着道,“那一个人,即是今时之圣人。
半个人,则是三藏法师。
圣人修行不须你我赘言。
三藏法师法性被鬼佛所吞,还能从彼岸归返,落回苦海之中,全因其守持住了自心,因这‘我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