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最近开始做奇怪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小和尚, 他总是听到有人叫他慧真, 慧真。这个小和尚应该叫作慧真。
梦到变成慧真的时候, 林克可以体会到他心中的各种想法与感受, 但他并不是完全成为慧真, 他依然保留着他自己的一部分, 以游离在这具身体之外的视野来旁观一切。
慧真总是在逃避一切约定俗成的事情, 比如早课,比如挑水种菜之类的日常俗事。
但他会有感觉到兴致特别高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朝霞特别亮, 也许是因为哪个小沙弥做了个好笑的表情。
而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做一下这些约定俗成的事情。他诵经,而且无需几下就明白了经文含义。他挑水种菜, 一个人一次能挑一拨人的水, 浇寺前寺外上上下下的菜。
而当这些事都完美地完成以后,他又感到无趣了, 朝霞留下的亮色变成了灰, 他又觉得一切没有什么可以稀罕。
让慧真感到有趣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师傅, 一个是寺门前的醉汉。
大师傅会教小和尚们习武, 这种时候慧真就会来得格外早。你以为他不在, 其实他就在坐在屋顶, 或者倒挂在一根树枝上。
大师傅教授的时候很严肃,其他小沙弥都被他训得战战兢兢,只有慧真不怎么怕他。他学得很快, 几乎是看一遍就会。他一直想要和大师傅过招, 但是大师傅不同意。
所以学会了之后他就又跑了,大师傅在后面吼“慧真!!”,他左看右看不见人影,一阵劲风袭来,他伸手接住了一块从脑后飞来的包裹。
“请大师傅吃。”
声音从远方飘来,大师傅打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只荷叶包住的喷香油鸡。大师傅气得无法,既不能糟蹋食物,也不能吃了这只鸡,他只能又对着远方吼了他一遍:“慧真!!!”
慧真转了两圈已经到了寺外,他看到醉汉正横卧在石槛上喝酒,他给他一只刚才撕下来的鸡腿,然后道:“哎,老哥,再讲那个故事好不好。”
醉汉是聋的,眼睛浊得混沌不堪,他也许根本不知道慧真在说什么。但是他吃了鸡腿后,又开始自顾自讲话。
他总是要先吟两句话,有时候是“药人寻路”,有时候是“大道通天”,但最后一句总是“进之得见,退之断念”。
“我不该退的呀,不该退的呀。”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向往,“仙人,乘云来的仙人,带我走吧——呀——啊!”
醉汉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下来,他变得像一滩瘪下去的皮囊般软烂无力。
醉汉不再说话了,没头没尾,甚至不是一个故事。但对慧真来说,这几句话就足够了,他跳起来了一些,手触得到树上的叶子,但还不够。他爬上了最高的山,跳起来,但摸不到云。
他跳了一下,又一下。手向上伸了一点,又一点。他滚倒在了山顶上,仰着望天。我应该有办法再高一点的,他心里的声音这样说。
月换星移,流云如梭般飞逝于天的穹顶。慧真走下山时,他好像比来时又大了许多。
他看到山下有一户农户被乡绅围住,而乡绅的身旁,有一个看起来身手不错的人。
大师傅不愿与我打,这个人总可以。
而真的把他打跑以后,他想,不过如此。
后来的事情就好像梦里的梦一般,慧真站着没有动,身边的人事物却移着影子转得飞快。时间在一个白须僧人,以手拈花点于他的眉心时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慧真听到,林克也听到。他说:“痴儿,大千世界,滚滚红尘,哪块石头才是你,你且去悟吧。”
林克在头几日总是反反复复梦到慧真的片段,他把这些片段拼到一起,终于知道了一个小和尚下山前的故事。
慧真是谁?为什么我总是看到他的事,感受到他的心情?
林克有些犹豫,我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师兄,或者告诉……玄霖圣君?
林克犹豫不绝的时候,他的梦又开始了。
慧真不叫慧真了,他记着大师傅从前讲的出家前在家乡的故事,他就去了大师傅的家。那是一个在悬崖峭壁上的小山村,村里的大多人都姓狄。
我有个俗名也不错。他看着一片飞出去一般的崖壁想到,我就叫狄飞崖好了。
狄飞崖离开了这里,狄飞崖去了很多地方。
他很年轻,也很厉害。他不用再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他现在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