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呢,实际老三是最好的,老三心眼儿好,他是最心软的一个,他虽然说脾气吼吼骂骂的呢,孝心是有的,你看前年他妈妈生病,一个人把他弄到石岩医院去。他还是好,他就是脾气急很了,嘴巴不客气,他实际是又背了名又下了力,人人个个儿都说他两口子凶恶,其实唛两口子心好。”
“老大老三恁好封增勤不要他们?恁好他要告他们?恁好余明莲落了气都没人晓得?”老张又下到田里去,王正书在机器前面,他在机器后面,他也并不与潘天发争辩,只是闲得动动嘴皮子,闲得调侃:“好不好要个人才晓得,一哈都说陈德芳恁好卢定芳说她不好,一哈都谈雪梅比不过陈德芳她还稀奇她得很。”
“实际有啷个嘛—— ”他辩道:“实际就是我们在这里操心,一屋人哪里有恁多过不去的坎儿呢,不是你退一步就是我退一步,大家各自都让让大家各自都过去了,各自都好过。读书人唛是该这样噻,让他三尺又何妨呢,退一步海阔天空,是不是嘛,各自都舒心。这个人唛是这样噻,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挣不来,何虚无搞那些心口不一的举动呢。”
话说明群同母亲一道进屋,王二赶场还没转来,小川到半坡也没转来,没点灯的屋里黑黢黢的叫人害怕,两个人把东西一放,灶房门从里头栓了,由朱慧芬引着,在两人的房圈屋里一翻就是一下午,可到头来还是没翻出来狗屁本子,朱慧芬不由真生出寻死的念头。
她在里头念念有词哭了半晌,听封侑在地坝叫人时吓的瑟瑟发抖噤若寒蝉,待他走后又改成一下一下的抽噎继续哭诉:“天老主爷不开眼,晓得啷个,这个狗日的鬼东西,二天死了不要埋,喊小川就这样把他拖到底下荒坡甩了,个鬼东西,看他以后得啷个报应,他不断子绝孙!看他以后啷个个死法。当时我就说不该把钱拿给他,我说他藏不住钱,他身上有一分钱他不甩出去蚊子也要飞拢来,硬不相信,这回啷个整呢,拿啷个东西来给你弟娃讨堂客呢,胆癫儿的先人板板。”
她把鼻涕和眼泪一起抹到衣袖上,又把灰扑扑的衣角拽上来擦:“一哈都喝农药死了算了,活着有啷个意思呢,活一辈子,造孽一辈子,出一辈子的丑,净闹笑话给人家看。你以为说出去人家啷个看我,骂来骂去骂的还是我,当面不骂我背后也要骂我,尤其周围团转这几张嘴,嘴上说的好听背后你晓得人家啷个轻贱你!还是说你管不住屋里的人,她们当然管得住咯,一嫁来就当家,我一进门就喊我背背篓去打猪草不准我吃饭......年轻的时候就欺负我,三句话不对头就要伸手来打,不是你外婆到妇女主任那里去告他,吓他说打骂妇女当不了党员,当不了干部的话还要打,还要把我打死!不晓得多黑心,数他心最狠。”
她愈发数的肝肠寸断,吴秀珍从外面坝子过只以为她一个人在屋里:“听到他屋里有几包山楂片就把我送来了,也没有个媒人没有个名头,就为了你舅舅想吃那点山楂片!我恨他一辈子!一辈子都记得他!再死当牛做马都不要遇到他!年轻时阵儿就没把我当回事,一味说这个女的好看那个女的贤惠,一味就在外面逗猫惹草的,一味心就不正。
你婆婆也不是个好东西,架先说我不会生没得生,不晓得啷个折磨我,后头生了你,为啷个把你甩到你外婆那里养到八九岁呢,九岁过后才把你接转来呢,嫌见你是个姑娘!想要个孙!要传宗接代!要防老!
哪晓得我也是个苦命,到三四十才把你弟弟生出来了,不然你这辈子还转不来,以为我生不出来才把你接转来的!接转来也没好过,从来他在外面没干净过,不是今朝在石岩这个妇女床上就是明朝在龙头石那个堂客屋里,你婆婆还帮着他,还说我个人没得本事,还说我遭报应,还说我捡得的,好黑心你说!”
明群恍恍惚惚的陪她一起坐在床边流泪,母亲从前是不敢当面骂的,自郭信芳事件后这些话才终于敞开,每每听到必然三五时间不会歇气,还要在称呼上加以修饰更新,从‘他’到‘鬼东西’到‘胆癫的’越发顺嘴。那还是从前奶奶骂父亲的话,她们家的男丁是祖传的豁飘加败家子,知子莫若母,她让父亲从小跟着爷爷鬼混,让他把他的恶性怪癖都传承沿袭,好叫她未来的儿媳妇也体会一遍她经历过来的苦日子。
不过她应该料不到今天这局面,她在生时对这个孙子倒是真心实意打心眼里溺爱,盼着他能替她扬眉吐气,如今惯出来的儿子把最宠爱的孙子的彩礼钱偷出去哄外面哪个或哪几个堂客开心……不对,这样她应该更开心,拐十八道弯,终于报复到了自家男人,及男人的十八代祖宗。
好好生生出了这口恶气!
母亲的话一半说给姑娘听,一半喂了外面叫唤的狗,不知又是哪个从屋后面过去。姑娘在心头糊里糊涂的七想八想,一时想着去世十几年的奶奶,一时想到弟弟小川,一时又想到底下黎华英母女,昏头昏脑拿不定主意。
“晓得你弟哟,又啷个看中恁样个人哦, “早晓得当时不该拦他跟彭秋,想到远了转来不了几趟,怕他走远了我们看不到,以为近的好,哪晓得找了她的姑娘,你看这坡坡哪个说过她好话的,整得真是依他也不是,不依他也不是。他这哈儿不听吧,以后还有他的好苦吃,还李兵还没有成家,老汉是个瘸子,黎华英是巴不得给她招个进去当牛做马,我真是想到哦,我眼泪都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