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莫说是那硬着头皮出宫的马少监了,连朱友贞都不敢再派马少监出去,臣僚避他如祸,万一有人偷偷在萧砚那里告状,谁想得到萧砚会不会在一怒之下给他这个皇帝些许颜色看看。
如此一来,朱友贞又再次老实了下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也不过是让马少监不时偷偷去打听一些杨师厚的动静。
直到两日前,马少监秘密收到了李珽的信件,言要寻机会当面求见朱友贞。这一下,朱友贞仿若如那走投无路之人遇见了救星,固然害怕被夜不收发现,也立即让马少监安排密会一事。
但其实对于李珽是何人,朱友贞都不大知道,还是马少监查来了李珽的官职差遣及诸多事迹,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朱友贞也不肯放过,他太害怕某日夜里萧砚会突然提刀进来,说什么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话。
一直挨到今日,朱友贞此刻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集贤殿中坐立难安,一会担心会不会事情败露,李珽被查出来与他有关,一会又在后悔自己为什么偏要脑子一热答应这什么李珽见面,这个傀儡皇帝固然当的提心吊胆,但起码在杨师厚这种军阀没被萧砚拿捏前,他都没有生死危机。
等到腿都有些发软,同时一股不知是怒气还是恐惧充斥大脑的时候,终于有同样心惊胆战侍候在外面的一个宦官快步进来禀报:“马少监回来了……”
朱友贞几乎是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忙道:“快让他进来!”
少顷,就见马少监被那宦官带了进来,朱友贞却是看也不看二人,目光只死死落在马少监身后人身上,进而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左右低喝一声:“都出去。”
马少监立刻带着殿内一众伺候的内宦离去,甚而不忘亲自守在门口。
李珽从入殿后,就一直捧着篮子低着头,这个时候才缓缓抬头看去,却见朱友贞已然挤出了几滴泪,三步做两步的走来将李珽一把扶住,声音更是亲切的好似多年故交一般:“朕可算盼来了李大夫!”
李珽稍稍一愣,倒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和朱友贞来的这般交情,不过也马上低笑一声,进而就一撩衣襟拜下去:“臣李珽,见过皇上。”
朱友贞虽然性情暴戾,但这一个多月早就给他磨了下来,他也并非傻子,当即扶着李珽落座,然后也顾不得多加寒暄了,他和李珽素来不识,哪里有寒暄的地方,更别说朱友贞当下在激动之余,也害怕会有夜不收突然闯进来,急迫要把事情尽快谈完,遂立即出声发问:“李卿此来见朕,可有什么要紧事李卿信上所言的除贼一事,又是何事”
李珽倒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皇上之前遣马少监外出打探消息,可知外间风云”
朱友贞一愕,然后小心道:“可是长安杨太尉……”
“然也。”李珽点头道:“皇上受困于禁中,固然能遣内侍外探,但更深的东西,却不是马少监可以接触到的。皇上可知,宋王当下已经遇上大麻烦了”
朱友贞马上瞪圆了眼睛,他对于萧砚,若说兵变那夜尽数是感激,甚至不亚于把萧砚视为再生父母,但时至今日,他早就对萧砚是又惧又恨,巴不得萧砚马上暴毙然后手下成为一盘散沙,由他这个正统皇帝来掌握大权。遂急忙催促道:“李卿快快明言!”
“皇上当下已知杨太尉拥兵长安听调不听宣,以致宋王不得安心用兵伐岐讨蜀。但宋王终究年轻气盛,杨太尉不肯低头,他亦不愿意后退一步,当下已遣其亲军定霸都尽数西进,如今宋王在洛阳的兵马,不过禁军诸部而已。”
“哼,萧砚这厮鼠目寸光,一心想做权臣,岂能向杨太尉退步”朱友贞听见前面的话后便忍不住冷笑,他现在自然愿意看见萧砚和杨师厚不合,甚至巴不得二人干起来,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内战才好。
但听见后面,他又是一愣,错愕道:“这算是什么麻烦”
这朱友贞真是个狗脑子,半点不注意重点,李珽眼皮一跳,但也耐心解释道:“宋王左右亲军皆出,而禁军愿意为宋王所用,也不过是因宋王提前重利诱之而已。宋王之前胁迫太上皇退位,当下又对杨太尉不断欺压,早已惹得群臣不满,群臣若是不站在宋王一方,自能扰乱禁军人心,如此局面,岂能不算宋王的麻烦”
朱友贞当下复又瞪大了眼睛,然后捏着拳头喃喃道:“这么说,朕是不是就有机会了只要朕脱困,就可号召禁军除掉萧砚”
李珽不由僵住,他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朱友贞一眼,进而才叹气道:“何其难也皇上新君即位,在禁军中又无根基,宋王虽不得人心,然毕竟手握厚利,就算是皇上你,只怕也难以鼓动禁军反水……”
“那朕该如何是好”
“唯一的机会,是引杨太尉入朝……”李珽缓缓道:“杨太尉麾下有佑国军可用,长安还有镇兵,除此之外,同州匡国军、华州感化军,亦能得用!只要三军齐出,不怕宋王不败,而杨太尉入朝,禁军也会被威慑,不得为宋王所用。”
朱友贞愕然一惊:“李卿是杨太尉派来联络朕的人”
李珽淡笑一下,只是道:“杨太尉麾下兵马数万,完全不惧宋王,且杨太尉兵贵神速,当下已据了潼关,只要宋王领兵离开洛阳,杨太尉立刻便能领兵勤王,将宋王堵在潼关和洛阳之间。而当下仅剩的麻烦,是宋王迟迟不肯率领禁军离开洛阳……”
朱友贞此刻宛如听天书一般,早已辩不得其他,只是一把攥住李珽的手腕:“杨太尉要朕如何做!”
李珽淡淡发笑,声音也压了下去:“皇上与宋王说,你愿带着太上皇亲自去说服杨太尉配合朝廷行事。杨太尉向来只尊太上皇,只要太上皇露面,不说能稳住禁军人心,连杨太尉都没有其他名义不配合,宋王一定会同意的。”
这句话就如霹雳一般在朱友贞耳边炸响,震得他瞬间呆愣下去,进而怒容满色,一把撒开李珽的手:“杨太尉遵奉太上,那朕又当如何”
好似早已料到这个情况,李珽只是呵呵一笑,进而淡淡道:“鬼王、冥帝已死,太上皇唯皇上这唯一子嗣,且太上皇年事已高,皇上难道还怕太上皇会复位吗太上皇出面,终究属于皇上你的家事,可宋王不倒台,就不是家事这么简单了。”
朱友贞一直都怒色的盯着李珽,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但还是哆嗦着嘴唇,道:“李卿、李卿容朕细细思量一二……”
“臣的事情就已谈完了,皇上要不要这么做,臣不好干涉。”李珽只是叉手一拜,就要离去:“然机会稍纵即逝,臣只说一句话,皇上和太上皇,终究是亲骨肉。”
这一句话说完,李珽拱手告辞,朱友贞要拦却拦不住,直到在李珽走到门口时,他才咬牙出声:“好!好!朕听你们的,明日朕就去寻萧砚那厮!”
李珽却只是淡笑,最后又对着朱友贞拱手一礼,竟是就如此退去,那马少监不明所以,跟着走了几步,又马上回头看着朱友贞。
朱友贞早已心乱如麻,此时只是心烦意乱的挥手:“速去保护李大夫出宫。”
马少监哪里看不出这其中或将有什么变故发生,当下亦是心下大振,马上就更加恭敬且小心的将李珽护送出宫。
二人离去后,朱友贞却反而更加烦躁起来,在宫殿里走来走去。
他对于朱温的惧怕,半点不弱于萧砚,不只是因为他夺了朱温位子这么简单,更害怕朱温这些年在臣子中的威望,唯恐朱温他日复位,第一个把他这个儿子弄死。
但李珽也着实说的不错,朱温终究年事已高,且也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真正的子嗣了,就算重新被杨师厚拥立,他朱友贞也只可能被降为太子……
萧砚、萧砚……
朱友贞在心中不断念着这两个字,终于咬牙切齿的抬起头。
但凡给朕稍稍一点权力,朕何至于此,朕何至于去联合杨师厚。
是你逼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