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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电梯运行需要二十三分钟,刚好可以讲一个故事(2/2)

藤丸立香看似对此毫不知情,只是自顾自地开口讲她的故事:“那时候倒也没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发生,整件事的起源可能就是早上的味增汤有点咸了吧,阿荣小姐在闲得发慌的时候突然觉得:虽然我的名气大都是因为帮助爹爹北斋作画,因此沾光得来的,但现如今,我的画技也未必比爹爹差啊!艺术家嘛,有时候就会突然在这类事情上钻进牛角尖里。产生了这个想法之后,阿荣小姐就把自己关进了画室,想要在没有受到父亲影响的情况下独自制作作品。

“她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我能独自做出爹爹最有名的作品、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的话,那就说明我在技法上和爹爹没有任何区别了。于是,她就这样在闭关状态下一口气做出了《富岳三十六景》的全部四十六版,又找了彩墨印刷出来,占了船上一整条走廊办她的街头画展,还蹲在一边偷听每个路过的人的感想。

“毕竟,阿荣小姐在原作里也出了力,这一套赝品自然做得与原品一般无二,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在奇怪,为什么路上突然搞起了北斋画展。头几个人路过这么说的时候,阿荣小姐还挺高兴。但经过的人一多,大家都这么嘀咕,阿荣小姐就生气了:这明明是我的作品,为什么大家都在说爹爹的事?

“于是,阿荣小姐就从暗处跳了出来,大发了一通‘我明明就有在暗处的线条里藏了自己的花押,为什么没有人看出来!你们全都不识货!’这类的脾气,然后一幅一幅把简装的画框从墙上摘下来摔在地上。就算知道是赝作了,大家也觉得可惜,纷纷劝她,说‘毕竟这也是你辛苦做出来的,你又何苦这样对画作摔摔打打的呢?’

“大家把阿荣小姐的赝作认成原作,在知道是赝作之后依然也对她可能摔坏作品的举动报以痛心,这本说明了大家认可她赝作的艺术价值,阿荣小姐的技法之高妙,确确实实和北斋先生本人相比,也已经不遑多让。这和她本来所想的结论一模一样,可她却完全开心不起来。扪心自问,她想通过自己的这一批画作让大家记住的画家是自己,结果大家都还是只想到葛饰北斋——这不是完全失败了嘛。

“但事情也没办法:阿荣小姐的雅号‘葛饰应为’从来都只能作为北斋先生的影子存在,想要让别人记住她的话,只能努力做出超过自己父亲、连北斋本人都会吓一跳的厉害作品。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她是葛饰北斋的女儿,接触到的笔墨纸砚,刻刀画板全都是北斋先生的东西,作为助手习得的技法也都是北斋先生亲身传授的。就算她在这种风格道路上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在模仿自己的父亲而已。在画工上做到与父亲难分伯仲已经是极限了,想要超越更是天方夜谭。那么要改换风格另起炉灶吗?但她自己在没尝试过的情况下,也无法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其他风格,更是有转型失败、连北斋助手的工作都做不好的风险蕴藏其中。阿荣小姐这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这个时候,听见骚动的北斋本人反倒过来了,训斥自己的女儿说:‘我说你这个小妮子关着门在做什么呢,原来趁着没有工作的时候在偷偷干这种事情啊。你又不是还在学画的小孩子了,反复画这些已经画过一次的东西还有什么用?工作之外还要画的话,就用你自己的笔砚去画些新的东西来啊!’

“阿荣小姐这才想明白,大家会把她这一次的作品认成北斋先生的,并不在于她是不是在细节里把自己的花押藏得太好了,而在于她画出来的是北斋先生的富士山。如果她想要让别人记住自己,就得动手画出自己的富士山来。想通了这一点的阿荣小姐又回到自己的画室,以自己的所思所想创作出了这套作品当中的最后四幅版画——本来我是想着咱们一起动手,一幅幅把刻版上的画作印出来,一边慢慢讲这个故事的。在讲到这里的时候,不论印到了哪里,我都把最后那四幅刻版翻出来,给你看看在同出一脉的绘画技法上,视角和表达上的差距能让成品产生多大的差别。但可惜,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只能空口无凭地这样做个无实物表演,画作的具体内容只能请你自行想象了。”

讲完了故事的藤丸立香满意地缩回了原地,开始审视自己所有听众的神情。星际战士们大多不关心这个问题,这很正常。其中只有阿库尔多纳在冥思苦想,西吉斯蒙德似乎对故事中的某个细节感到困惑,不过他们都没有据此发言。阿周那和阿斯克勒庇俄斯则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明摆着拒绝发表意见,只有克隆体自己略微颦眉,怀着对故事中的意有所指而生出的略微不满,指出:“但这个故事到底发生在何时何地,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它可以发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藤丸立香故意不做正面回答,“如果你是认为当中人物生卒年的问题不合理,那么不论阿库尔多纳,桑托连长还是西吉斯蒙德,他们在此时此地的存在本身可也同样‘不合理’呀。”

克隆体失笑。这个故事和他现在的情况重合得太多了,他无法不多想:“那么,你所说的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重要吗?”藤丸立香再一次狡猾地回避了问题,“重要的不是这故事是不是真的,不在于刻版本身,甚至不在于你是否能在见到那些画作的成品时,一眼从中认出其中四张阿荣小姐的原创作品。重要的是阿荣小姐最终找到了自己的笔砚,可以画出自己眼中的富士山了。”

克隆体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藤丸立香这种“通过一个寓言故事延伸开来,以意有所指的机锋指出问题核心”的讲话方式令他想起察合台可汗,他本也想说说这件事,但“你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兄弟”这句话刚要出口,又被他急匆匆地咽了回去。他远不觉得“找到自己的笔砚”是像故事中说的那样简单的一件事,也不觉得作为原体克隆的自己和真正的原体可以称兄道弟。已死者那总是在他脑海中时不时出现的杂音又开始冷笑,他——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呢。”藤丸立香的声音打断了克隆体刚要开始紊乱的思绪,“我叫做藤丸立香,这个名字想来你必定也已经在拜帖上见过了。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极限战士好像根本没有帮你写。”

那这确实不怪极限战士,克隆体忍不住苦笑。但马克西乌斯因为这句话而不开心了,忍不住提示道:“阁下,其实在——”

“——哎呀,‘福格瑞姆的克隆体’可不算是名字。”藤丸立香听起来带着点嗔怪式的不高兴,“那只是一个当事人没得选的身份,就像是阿荣小姐是葛饰北斋的女儿那样。在正式的书面场合里,阿荣小姐会写自己的雅号‘葛饰应为’的。我想要知道的是类似这个的‘名字’。”

在第一个瞬间里,这个问题令克隆体非常烦躁。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将他制造出来的法比乌斯·拜耳唯一的目的只是让他成为“另一个福格瑞姆”,他曾经和现在遇见的其他所有人,也都因为他本人的记忆、容貌、特征和能力如此认为。没有人对他抱有超出曾经的福格瑞姆之外的期望,甚至还因为福格瑞姆本人的堕落而对他多有提防。毫无疑问,克隆体是真正那位福格瑞姆的影子,即便真正的那位已经死了,他所投射下来的阴翳依然落在克隆体的身上,并且死而不僵。没有人认为他有能力离开前人以自己的人生为他定下的范式,自然也没有人想起他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意识到,这场谈话当中,藤丸立香所说的一切都连起来了。她所说的故事是否真实的确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阿荣最终找到了自己的笔砚。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克隆体的思维和智识都有原体的规格,也没办法在转瞬之间想通一切。可就像是作为北斋助手的阿荣也有自己的雅号“应为”,这才有了令旁人分清她与北斋的先决条件那样,他也可以从给自己定下一个“雅号”开始。

克隆体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很长,仿佛他是要把自己三个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光那样。

“藤丸小姐,你所掌握的沟通艺术如此高妙,实在令我惊讶。”在这一段沉默之后,想通了一切的原体克隆再次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古泰拉有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此前我确实没有一个足够正式的名字,但既然你问了,我会告诉你:

“我的名字是珀伽索斯。”

克隆体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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