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我说,最近总有人给你送花,自己去看看吧你。”说完他又嘟囔了一句:“到处拈花惹草,不知检点。”
“对了,枕云。”林雪飞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静候佳音。”她说。
傅枕云上了楼,办公室东边墙下摆了一排鲜花,大部分都已枯萎,她随手拿起一束,取出里面的便签,见上面写着:“青云山松壑崖云根石,你一天不来,我就等一天。”傅枕云翻出其他的花束里的便签,也都写着同样的话,她摇了摇头,跟陆陆续续进来的同事们说道:“看来这一趟免不了了。”
陈海润很不高兴,沉着脸问道:“他是谁?”
“一个年轻人。”傅枕云边说边向门外走去,“年轻可不是个好词。”
“你都没歇会儿。”韩采梅劝阻道,“这么急吗?”
“我去去就来。”说话间傅枕云已经走远,只留下来回扇动的屋门。
青云山离市里并不远,傅枕云很快就来到约定的地点,那个曾经的“孤独者”,现在的“孤独不再的落泪人”盘腿坐在云根石上,披头散发,脊背佝偻,面色蜡黄,比做乞丐之时更加颓废凄惨。
他看着傅枕云走来,脸上露出了悲凉的笑容,说道:“你是个好人。”
“你是个不好的人。”
“你不只是个好人,你还是一个导师,一位智者,了不起的哲学家。”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便不会跟你这种人交谈。”
“我曾经陷入孤独无法自拔,也曾荒唐地到处寻求出路,还好你一语点破,我看到了事情的真相,果然,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并且因此,孤独与我再无瓜葛。”
“看你的样子,并不像走出了阴影。”
“它的确不再纠缠我了,千真万确。你知道现在使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是孤独走了,它不在了,我永远见不到它了。它环绕在我身边的时候,如同一个恶魔,现在它走了,却变成了一个恋人。为了不再受它困扰,我扮成一个乞丐,每天守着它,努力让自己爱上它,但是失败接连而至,直到你的出现,孤独最终烟消云散。可是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爱上了它,多么不可思议,多么讽刺,多么残忍。你无法知晓我心中对于以往孤独时日的怀念,每每想起那时我试图驱赶它的意愿,我便自责,懊恼,悔恨。”
“你的故事真让人同情,你找我来是为了得到这样的回应吗?”
“我说过你是我的导师,你既然能让我从孤独中走出来,就必定有办法让我重新回去。”
“如果回不去呢?”
“每天我都站在云根石上向下张望,跳下去就能解了一切愁闷,我想象着自己落下去的模样,不知是翻滚着、横躺着、还是竖直的。有时我还担心,大风会把我重新吹回崖边,或者下落的时候我长出了翅膀。”
“你怎么不试一下呢?”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如果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让我看到一片曙光,那就一定是你。”
“那我向你道歉。”
“没关系,你虽然来晚了,幸好我的希望之火尚未泯灭,终于等到了你。”
“我向你道歉,是因为由于我的存在使你没能跳崖,这完全是我的过错。”
褚亮听完站了起来,直直地,幽怨地望着傅枕云,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该老早地就从崖上跳下去,或者沉海,或者上吊,怎么死都行。”
“是什么让你这么恨我,非要让我死去才甘心。”
“不过,我提醒你,一定要慎重选择死去的方式。”傅枕云并不答他的话,“因为一旦你选了,别人就会永远把它置弃,与你为伍是莫大的耻辱,并且这种方式本身也会羞愧不已,再也没脸存于世间了。”
“这个世界真的这么残酷吗?连你都这么说,我是必死无疑了。”
“现在就去死吧,还等什么,果敢一点,像一个男子汉。”
傅枕云见他站在崖边探了探头便马上缩回,又说道:“我以往总是非常热心地劝解那些失意的年轻人,告诉他们生活和梦想的美好,让他们懂得奋斗和抗争的乐趣。但是你跟他们不同,你活着如同死人,没有劝说的必要,并且我真的担心,你继续活下去会给别人带来负面的影响。像你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如果哪天你们真的想到了死,那是上天打算肃清人群中的败类。”傅枕云说完甩袖而去,干脆果决,那位迷茫而又悲伤的年轻人不知会走向崖头的哪一边?
几天之后,韩采梅接到医院的通知,说她送去的女孩身体康复,状态稳定,可以出院了。韩采梅和晋欢将她接到了韩采梅的家里,女孩抱着自己的孩子热泪盈眶,一刻也不肯松手。孩子重温母亲怀抱的温暖,那种安逸使他很快睡去,女孩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放进了婴儿床,自己坐在了沙发上。韩采梅挨着她坐下,晋欢抱来一个板凳坐在了她们面前。
“我们能和你谈谈吗?”韩采梅问她。
“当然,我要谢谢你们。”
“你的名字是……”
“郑唯心。”女孩回答。
“你要找孔复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爱我,我爱她,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你……”
“我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他,我们一见钟情,你知道,有人说只有一见钟情才算是真正的爱情,我完全赞同。可是,美好的爱情总会受到诅咒,这足以证明上天也是爱妒忌的。他的父母反对我们,你们知道我的痛苦吗?就算你们知道,你们也未必能体会他的痛苦,要他抛弃自己挚爱的人,多么残酷啊。他明明爱我如命,却要说那些令他自己心如刀绞的话语,他明明视我如珍宝,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出足以让他悔恨终生的决定。而我却没有丝毫的悲伤,我对他的信任之心从来没有动摇过,我只是怜惜我的爱人,他好可怜,于是我离开了。你们知道吗?我竟然怀了他的孩子,看来上天也不是一无是处。我想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他的父母就不得不接受我,我们两个相爱却苦命的人就能在一起了,这难道不是上天垂怜吗?哦,你们说,天下的父母都是这么可恶的吧,要么赶走儿子的恋人,要么强迫女儿嫁人。相对于他的父母,我的爸爸妈妈更加不近人情,他们要我打掉孩子,这简直天理难容,这是我爱人的孩子啊!并且他们诋毁孔复兴,说他是个骗子,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于是在我生下孩子之后便离开了家,我终于可以去找我的复兴了。有段时间我过得非常艰难,甚至精神恍惚,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跟爱人生活在一起,我便信心满满,后来我就遇见了你们。”
韩采梅与晋欢相视无语,她问道:“你知道孔复兴住在哪里吗?”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知道他担心他的父母会做出不利于我的事情,他想得如此周到,真是难为他了。”
“孔复兴,我有他的消息。”
“真的吗?”女孩瞪大了眼睛,紧紧握着韩采梅的双手,“快带我去找他。”
“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就能找到他。”
韩采梅心里并不想让她去找他,她试探着问:“孔复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怎样的人!你让我怎么回答?如果一个人的善良可以用水丈量的话,那么对于他来说,地球上所有的汪洋合起来恐怕都不够用。如果一个普通人的真诚像一粒沙,那么他的要比泰山还大。我的词句是这么苍白,只能说出这些粗陋的比喻,总之,他是世上最好的。”
晋欢听她说话,一直抓耳挠腮,实在无法再容忍,便说道:“可是我见过他,似乎很糟糕。”
郑唯心忽然给了他一巴掌,晋欢捂着发烫的脸,满腹委屈,想要再说什么,却看到韩采梅的示意,只好将那些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女孩觉察到了自己的无礼,低下了头,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如果你真的觉得他很糟糕的话,那是因为你对他不够了解,你不知道的事情,不要妄自猜测。”
韩采梅清楚得很,无论谁说了任何不利于孔复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或许让他们见上一面情况会有所改观,能让她认清他的为人也说不定。因此,韩采梅对她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很快就能让你们见面,你做好准备吧,看他能否接受你和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