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二次开庭还有一段时间,已到了小年夜,梨落远在云京市回不来,韩俊便打算一人过年。他去超市买了点菜,回家时出了电梯,正对上走道里多出的那两个单薄的身影。
一人望着身边人,满眼的忧心,一人望着他,满眼的落寞。
他愣了半晌,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去,推开门给身后的二人让道,声音沙沙的,开口才发现哑了嗓子,“阿姨,请进。”
郑母进门上下打量了一番,房子简单大方,物件摆的井井有条,很是干净,怎么看都是居家的模样。想到这,心头更痛,回头去拉郑清浛,那人自进门起就一直盯着韩俊,眼里什么情绪都有,隐忍悲痛不甘,总之没一点好气。
“阿姨,您请坐。”韩俊打开茶柜,找出一袋生姜红茶煮开,水温不断的提升,屋子也萦了些热气,到底是比心暖些。
他给二人各端上一杯,郑母伸手接过,礼貌的道谢,低头看了茶水一眼,心里莫名的一酸,这孩子实在贴心,就连泡的茶叶都是驱寒的。
郑母抿了一口,再三思量还是开了口,“韩俊,阿姨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能。”他站起来推来书房门,“阿姨,去书房谈吧。”
直至郑母起身进屋,郑清浛仍旧呆呆的坐着,全程一言不发,就连他周身的空气,都跟着沉重而沉默。
韩俊心疼,终究舍不得不理他,他拿起杯子在他面前半蹲下,慢慢教他双手捧住,接触的手冰的厉害,韩俊忍不住贴的更紧了些。
以前总是你替我暖手,你看看你现在,手都比我冰了。
慢慢的,郑清浛感到手掌里传来的温度,瞳孔慢慢有了焦距,他拿开杯子,将对方的双手反握住,捏的死紧。
仿佛这样就不会分开了一样。
韩俊被他握的有些想哭,考虑到郑母还在等他,悻悻然收了手,他的眼睛又涨又痛,也不敢去揉,生怕掉了泪徒增难堪。
而不远处的郑母,安静倚在书房的门口,捧着茶水杯,透过热气袅袅的雾气看着他俩,早已泪如雨下。
“韩俊,清浛他爸爸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给你填麻烦了... ...”
韩俊苦笑一声,“阿姨,有什么话,您就明说吧。”
郑母闻言放下了茶杯,瘦小的肩膀缩成一团,看上去有些坐立难安,“清浛的爷爷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他这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饭吃不下人也瘦了,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般...”
“我从清凡那里得知你们已经分开了,是吗?”郑母垂泪,“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亚东刻意为难你的,我已经劝过他了,让他不要再为难你,清浛也要回了当年的合同,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还你这个的。”
郑母说,“他从未想过伤害你的,从来都没有。”
“也是,当年王鹏收养你时,我们的确知道,对于当年的袖手旁观,我们如今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她上前握住韩俊的手,“如果知道当年的收养会伤你如此之深,阿姨一定会拦着的,亚东也不会任他这般放肆的。这些因果是我们的错,和清浛无关啊。”
“阿姨,我从未怨过郑清浛。”韩俊咬牙,咬的牙根生疼,猩红的双眼流着泪,止也止不住,“只是我们之间的那条鸿沟,太深了,我们谁也跨不过去,再多的努力,也不过落得个两两相望。”
郑母垂泪,瞧着他,“你心思敏锐,看的比同龄人都开些,那如今你们已经分开,亚东也会放手任你离开,那你能不能,彻底断了他的希望。”郑母拉着他的胳膊,满面乞求,“韩俊,你让他死了心吧,好不好?你放过他,好不好?”
来人力气不算小,攥的韩俊胳膊发麻,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暗夜,生平第一次,他突然想吸一支烟了。
都说烟能解千愁,按理说他该第一个学会。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与郑清浛的过往,一幅幅相处的场景如同死循环一般,从清晰到模糊再到焚为灰烬。
“好。”他退后了几步,漫天的苍凉让他看上去落魄至极,他咬紧唇舌,拼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不会失了心智而乱了礼数。
“好,我答应您。”他说,“您知道的,我总是听劝的。”
“韩俊,阿姨...”
“阿姨,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其实如果没有这场官司,我早就远走高飞了,哪还会这般相见。”他忽而笑的一声,语气低沉而克制,“您看,您儿子再喜欢再动情又如何,他喜欢上的人,就是这么自私、残忍、薄情。”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韩俊突然弯了腰,他捂着心脏后退几步,那里像被人狠狠掐住了。
“阿姨您放心,郑清浛不是冥顽不灵的人,孰轻孰重,他不会混淆。他再如何让您操心,都是深深爱着您的,他没有做错什么,更从未想过伤害自己的家人,失亲之痛,他不会比你们任何人少一毫一分... ..”他缓慢的直起腰来,“他的梦想是最高的舞台,最亮的灯光,而我的存在,却让他次次受阻,险些跌入尘埃,我们不该在一起的,我们不配在一起。”
以梦想为祭的爱情,没人要的起。
眼前人倔强落寞的厉害,郑母险些倒地,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儿子无数次的乞求,不妥协的角力,还有那句悲痛欲绝下的“非他不可”。
她感觉心里有什么瞬间崩塌了,眼前这个极其倔强的男人,被人利用至爱折断了筋骨,他的眼睛仍旧绝情,却再没了半点亮光。
他们全部都是刽子手。
“韩俊...”郑母突然上前将人握住,“如果我说,我说...”
可我到底该说什么呢?
她紧紧握着来人的手,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韩俊,阿姨...阿姨...”
能怎样呢?
窗外的夜色更深,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更显漫长。月亮躲在乌云背后,光影半遮半掩,韩俊看的几乎出了神,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男人,他问他何为甘心。
甘心二字,对于贪心者无解。
万幸,韩俊是个懂得知足的人。
他收回了郑母拉住的手,一寸一寸,既痛快淋漓又锥心刺骨。
“对不起...”
他勉强自己提了提唇角,牙龈咬的生疼,“阿姨您放心,这次答应你的,不会再食言。”
那么决绝地,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唯一的转机。
... ...
韩俊是硬撑着头皮挪到郑清浛面前的,一步一步,他难得的听见了窗外的风声,嘶吼着,哽咽着,耳内轰鸣。他去触碰对方的指尖,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郑清浛,你看着我。”他将他手里的杯子卸在一边,茶凉了,再喝就要坏肚子了,“郑清浛,你看看我。”
他一直盯着对方,等他的双眸慢慢回神,直到有了焦距才继续问,“你妈妈说你有东西给我?什么?”
数次的交流没得到任何回复,瞧着一蹶不振的人,韩俊生了恼意,对方递上的合同看也没看,抬手拿起茶水试了水温,对准来人就尽数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