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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风雨如晦(2/2)

“他受伤了,你就这么难过?”无恤一把拉住我的手,强迫我抬头看着他。

“红云儿,我那年四岁,是里面受伤的那个人把从我大火里救了出来,又悉心爱护了我十年,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依旧是我最重要的人。这座城池,也许对你来说只是暂时停靠的一处驿站,但对我来说,它是我生长的故土,我不希望它就这样毁在太子绱的手里。求你,求你帮我一起守住它,好吗?”我看着无恤哽咽道。

无恤伸手抚过我红肿的眼睛,轻叹了一声,开口道:“去叫人吧,我在里面等你!”

等我叫齐了晋国一行人时,伍封已经和众人端坐在堂上,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些外,根本看不出他受了伤。

“这是晋国行人烛过的嫡孙,烛椟,善用剑。”

“这是太史墨的弟子,子黯,精通占星演卦之术,且通医理。”

“这是”赵无恤在向众人介绍伯嬴的时候,迟疑了片刻。

“我是赵氏的家臣,小嬴,善用剑。”伯嬴接过无恤的话,高声回道。

伍封与众人见过礼后便开始介绍雍城目前的情况,伯嬴凑到我耳边小声地问了一句:“伍将军他真的受伤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他昨日伤重昏迷了一夜,刚刚才醒的。”我在她耳边极小声回道。

“哦,是嘛!”伯嬴看着伍封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太子绱在半月前以狩猎为名,带着亲随卫队从南门而出直奔巴蜀之地。公子利在控制了城内太子绱大部分的势力后,上禀秦伯,揭发了太子与巴蜀两国联军勾结、企图叛乱之事。秦伯闻之大怒,命上将军伍封和护军将军祁安谷带兵剿灭叛军。

如今东门由伍封驻守,南门由祁将军驻守,西、北两门城外地势狭隘,高低不平,易守难攻,分别交与公子利与百里大夫驻守。太子绱聚集了七万巴蜀精兵,不日便会兵临城下。现今,雍城守军却只有革车两百辆,武士三千人,徒足杂役六千人,派出去求援的信使也还没有任何消息。战争形势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我们才这么点儿人,还要分散到四个门去,如何能与太子绱的军队抗衡?”一个黑衣带甲的军士忧心道。

“将军,东门外沃野千里,太子绱的部队定会临河驻扎,主攻东门,武士、革车起码要留一半在我们东门啊!”说话的是家臣冉。

“东南西北,哪一处的城门不重要?如今以我们的兵力绝对无法抗衡七万敌军,唯一能做的便是死守,守到东西两路援军到的那一天。”伍封环视堂内一圈,高声道,“太子绱假意出城狩猎之时,我已命人快马去调绵诸的一万驻军和公子利在泾阳的三万精兵,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守城半月。”

“为何援军要半个月才能到?”伯嬴轻声问我。

“大军拔营不是想走就即刻能走的,要考虑粮草、兵器许许多多的问题。半个月能到的话,说明绵诸、泾阳两地早就已经为今日一战做好了准备,否则两三个月也未必能到。”我小声解释。

“伍将军,雍城之中粮草可足?”赵无恤问。

“谷仓盈满,足可供应半月。”

“时至九月半,城郊的粟米应该已经半熟,将军应速速派人收割,运入城中以备不时之需。若是留在外面,倒是为敌军屯了粮草。”我提醒道。

“城郊的粟米,我已派人收割完毕运进城了。”伍封回道。

“就算援军到了,四万对七万,将军有几成胜算?”说话的是秦伯派来的左吏。

“十成。巴蜀联军因利而来,军心不坚;太子绱联敌叛国,师出无名。况且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雍城将士只守不出,他十人攻城便杀他十人,千人攻城便杀他千人,万人攻城便屠他一万,杀到巴蜀两国心疼了,自然就退了。”伍封此话一出,屋内的人个个显露出激昂之色,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城楼与敌军厮杀一番。

伍封这话倒也不假,巴蜀之兵,带甲七万,粮草胶漆,日费千金,只要我们守城半月,耗到他们心疼了,就能不战而胜。

“报”门外有士兵一路快跑进了木楼。

“说!”伍封厉声道。

“城外发现敌军的车马!”

“来得这么快?走,随我去看看!”伍封站起身来,阔步走了出去。

站在城楼之上,只见远方一片尘土飞扬,轰隆隆的车马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我的想象,这里是真正的战场,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即将来临。

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无数的旌旗,鲜红的一片像是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把整座雍城吞进肚中。紧随其后的是载着皮甲精兵的革车,密密麻麻,车轮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于是迈了两步站到伍封身后。伍封仿佛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伸手一揽把我带到身前,用宽大的袍袖遮住我们紧握的双手。

“你们之中可有人怕了?”他冲城楼上的士兵高声喊道。

“不怕!”训练有素的士兵齐声回答。

“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因为很快他们就会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回去!你们手中的矛、手中的戟会让他们后悔自己来过雍城!”

伍封作为将领能轻而易举地激发起士兵们的斗志,那我呢?我该为他做些什么?

“秋季雍城少雨多风沙,为了防止敌军放火烧城门,需要在各个城门再布置两支小队,轮流取城内河水,浇湿城门;再在城门两侧堆一些沙袋,万一城门着火,就用沙袋迅速把门堵上。”我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你可听清了?”伍封转头对身边的秦猛道。

“唯!”秦猛经过我身边时,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丫头,等这一仗打完了,你可要把欠我的酒都送到我家去!”

“嗯!”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城内恐怕还有不少太子绱的人,由僮,你带人日夜看守谷仓,绝不能有半点儿闪失。”伍封对城墙上的人一一下达了命令,最后只剩下赵无恤一行人。

“不知我们能为将军做些什么?”无恤问。

“如何擒杀太子绱,我们还须从长计议,如今伍某只希望各位勇士能在暗处帮我守住城内谷仓,有了粮草我们才能坚守下去。”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守好谷仓的!”伯嬴按剑朗声回道。伍封之前的一番话,让她激动得如同一名新招入伍的士卒,壮志满怀,一心等待着将领的命令。

“小兄弟,谢谢你!”伍封微笑着在伯嬴肩上拍了拍,而后越过她走到了赵无恤身边,小声和他说着些什么。

“子黯,我好高兴我这次能来!”伯嬴把我拉到城墙的一角,激动得甚至声音有些发抖,“他是我见过的最英武、最温柔的男人,你看见他刚才的笑了吗?”伯嬴像个刚刚得了奖赏的孩子,急不可耐地要把自己得到的好东西展示给别人看。

“我看到了。”他的笑容陪伴了我几千个日夜,我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分毫不差地想起来。

“你看着,我一定会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子黯,谷仓在哪儿?我现在就去。”伯嬴抓着我的手急切道。

“贵女先别急,待会儿会有士兵带你们去的。只是贵女要记得,将军是让你们守在暗处,这样蓄意破坏的人即使躲过了守军,也会被你们发现。”

“嗯,我明白他的意思。伯鲁总说你医术好,你这几天可要好好帮我照顾他的身体。”

“唯。”我行礼应道。

夜幕降临,太子绱的部队在雍城东南面的渭水边安营扎寨,敌营连绵数里的篝火照亮了雍城半边的夜空。大战前可怕的宁静似乎将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半空中。街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忙于备战的士兵。城里的住户们早早地关紧了门窗,一家人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担忧着明日的生死。我和无恤一路行来,只见到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还一脸好奇地趴在窗口,看着暗红色的天幕下熟悉而又陌生的雍城。

“这个你待会儿拿回去试试看。”无恤递给我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袱。

“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我让人按你的身量做的。”

我低头解开包袱上的十字结,里面装的竟是一件五层犀牛皮做的软甲。

“马上就要开战了,你怕吗?”无恤问。

我看着手中的软甲,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抱歉,把你也拖到这里来。”

“你抱歉什么,我这次来又不是为了你。明日一战,即便我有性命之忧,你也不用觉得愧疚。”无恤迈步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挡在了我面前,“阿拾,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你还会和我一起回晋国吗?”

这个问题也许已经在他心里藏了很久,可我的心却还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希望这场仗能赢。”

“你放心吧,伍封是个出色的将领,他说能赢就一定会赢。如果有朝一日,我与他在战场上相逢,他会是我最强的敌人。”无恤抬头望着远处的木楼,目光深沉。

我一想到他与伍封对决沙场的情形,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那我祈愿自己有生之年永远不会看到这一日,否则就是硬生生要将我撕成两半了。”

“哦?”无恤闻言脸上忽然就有了笑容,他弯腰将脸凑到我面前,调笑道,“这么说,我还能拿到半个你喽!那倒也不错。”

“你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快把你的人安排一下,只有守住谷仓,我们大家才能活。”

“知道了,女将军!”无恤笑着把我转了个身,“去陪你的伤员吧,明日若开战,恐怕会有人要同他叫阵!”

“嗯,你们也要小心。”我朝无恤一点头,拔腿往小木楼跑去,跑到楼边一回头,无恤却依旧站在原地。

我走进伍封的房门,迎面碰上了秦猛。

“丫头,你来得正好,快进去劝劝将军!南门交给祁将军把守,就等于把城门的钥匙送给了叛军。当初如果不是因为祁安谷竭力扶持,公子绱也坐不上太子之位。”

“秦大叔,你放心,我会和将军好好商量的。你早些休息,明日还有硬仗要打呢!”

“我走了,你好好劝劝将军!”秦猛叹了一口气,扛着剑走了。

我把之前熬好的药热了热,端进屋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伍封皱着眉头坐在案几前:“你的药很好,血早就止住了,伤口也没有溃烂。”

“再喝两服药吧。明日叛军可能会送战书来,我们要找个人先去敌营和他们谈判,拖上几天,等你的伤口好些了再与他们开战。”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目前最大的问题不是我的伤,而是守在南门的祁将军,他的确是一大隐患,我怕太子绱到时候会利用这一点。”

“祁将军为人耿直,他既然领命平叛就不会轻易投靠叛军。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我把药递到伍封手上。

伍封一手接过,两口就喝完了:“说吧!”

“公子绱和公子利同为君夫人所出,当初祁将军坚决主张立公子绱为太子,无非是遵循了长幼有序的礼制,这也说明祁将军是个极重礼法的人。若是太子绱不小心纵容巴蜀两国士兵偷挖了南面陵园里陪葬的宝物,或是偷盗了宗庙里祭祀用的金鼎,那么祁将军一定不会再对太子绱抱有任何幻想。到时候,你只要让刺探敌军情报的人再不小心把祖陵失窃的消息透露给祁将军,那不管太子绱有没有做这样的蠢事,他都没办法跑到祁将军面前来解释了。”

“哈哈哈,善,大善!小儿果真多智计!”伍封眉头一舒,拍案大笑。

“你轻点儿力,别震裂了伤口!”我急忙俯身去查看他胸前的伤口。

伍封借机长臂一揽将我紧紧抱在怀中:“驿馆那晚,我知道那巫童就是你,可你却对我摇头,那时我以为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抱到你了。”

我低头贴在伍封胸前任由他抱着,没有挣扎,却也没有回抱他。

“你在晋国过得可好?”他在我头顶轻语。

“我过得很好。”我听着耳边平稳的心跳,微笑道,“我拜了晋国太史墨为师,在浍水畔有一个自己的院子,每日读卷、卜卦、晒药,日子过得很清闲。我还有一个师兄叫尹皋,他是个怪人,他不仅认识天上每一颗星星,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但是除非院子着了火或是刻星图的木板没有了,否则他就永远不会出门”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伍封只是抱着我,静静地听着。桌案上的青铜豆形灯里盛了满满的鱼脂,裹絮的细竹条吸了那微腥的油脂燃得分外明亮。

夜渐渐地深了,我趴在伍封胸前,只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灯盘中央裹絮的竹条将要燃尽,“啪啦”一声响,自烛扦儿上爆出了一枚闪亮的灯花。我看见那一闪而过的灯花,猛地从伍封怀里坐了起来:“将军,我有主意了!我想到让太子绱只围不攻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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