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宿命的起点

十几年过去后的今天，吴世薰依旧会在某个破晓的梦里梦见他。梦里他们还是少年的模样，他依旧坐在江边的夕阳里温柔地冲着自己笑。

然而醒来只有飘荡如鬼魅长袍的落地窗帘和空空荡荡的房间。想到他，吴世薰的心总是被遗憾填满，总会忍不住再次祈祷。

仁慈的父啊，请您体念的我虔诚，将他带到我的梦里，让我再次牵起他的手，攀上他的肩，抚摸他的眉，亲吻他的唇，感受他眼中的爱意。——阿门

认识吴世薰以前，张艺鑫不信上帝，更不会祈祷。除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文信忠孝，他就是马克思唯物主义思想熏陶下的典型现代中国人，不信任何怪力乱神。但一切在2008年那个春天悄然改变了，是那么地没来由却不能自已，似中毒一样无从闪躲亦无法抗拒。

1991年10月7日，张艺鑫生于江苏南京，父亲是N大生科学院教授，母亲是音乐学院的民乐老师。张艺鑫一直认为自己挺幸运的，因为父母给了他一个不算太笨的头脑和一个相对和谐富足的成长环境。张艺鑫出生时像个糯米团子，粉嫩的脸颊上有六个酒窝，随着年龄的增长只剩左右两个一深一浅，右脸颊深一些。他身材清瘦，17岁时长到了178cm，体重却不到120KG。天生冷白皮、长睫毛和过于俊秀的五官让张艺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帅哥.

张艺鑫性格很像妈妈，温柔内敛却又坚韧倔强。民主而又传统的高知家庭氛围使张艺鑫性格温润如玉，骨子里又充斥着蛊惑女生的书卷气，从小到大他也收过不少情书，却从没一个人让他想要去回应。他常常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自己就是那小世界里的王，也偶尔感到孤独，因为他出生在一个无法拥有兄弟姐妹的时代，可那时他似乎更多的是喜欢或者适应那份孤独。

2008年，高三春学期，通过学校的途径，张艺鑫等15位学生去韩国首尔的S高中当交换生。那时张艺鑫已经通过了托福和GRE考试，拿到了北美常春藤J大的offer，因此不必为了六月的高考备考，加上他对很多国家都充满了兴趣，得到这个机会张艺鑫非常高兴。

四月的首尔春光明媚，点缀着浪漫的微雨。

父母特地来送张艺鑫，他们总是这般无微不至，虽然张艺鑫常常说：“儿子已经比你们个子还高了，可以放心了。”然而父母依旧默默地付出自己的全部。

来之前张母特地买了十件青花瓷盘，又请熟识的师傅赶了十件旗袍，让张艺鑫送给交好的老师或朋友。张艺鑫蛮心疼他们，两个高级知识分子竟被逼成了这般模样，他们内心定是不屑的，但为了唯一的儿子却甘愿被现实打败，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只要出国张艺鑫便会带上心爱的笛子和二胡，好和外国朋友们交流的中国传统艺术。所以，行李箱只有三四套春衣，便再也不能多装了。

张父张母在宿舍帮儿子安顿好行李，请留韩陪读的两位老师和张艺鑫同寝的同学分别吃了饭，带着儿子和一位他们多年未见赴美读博时的韩国籍老友叙了旧，又替张艺鑫兑换了韩元，嘱咐他如变天千万要添置新衣，照顾好自己，莫要吝惜钱财云云，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韩国毗邻中国，和中国东部时差不大。下午一点，张艺鑫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嘿，张艺鑫，今天星期六，明天也没课，我们一起去逛明洞好不好？”

同寝的李澈和张艺鑫都是学校拉丁舞社社员，他两见过几次，却不熟。因为去年张艺鑫一直忙于英语考试和各种留学申请，荒废了拉丁舞社团的活动；李澈和其他来交换的学生都是高二的，只有张艺鑫一个高三党还有闲情来交换！不同届的两个人，交集真的不多。

张艺鑫性格慢热，他对李澈的印象只是个子小小的，婴儿肥的圆脸上总是流露出憨实的笑容。

“你想买什么？”

“就随便逛逛，说不定可以买到一些好东西送给家人朋友，出来一趟至少要带点小礼物给妈妈。”

张艺鑫心想这家伙内心居然这么少女，两个男孩子逛街……张艺鑫不喜欢逛街，可他喜欢摄影。他想去看看韩国街头的风物人情。“现在买太早了，我们才刚到！我倒想去逛逛韩故宫。”

“行啊，那我们上午去逛街，下午去逛故宫。”李澈开心到嘴角飞起，又莫名羞涩地低头继续整理书桌。

他那娇羞一笑让张艺鑫有点懵圈。张艺鑫只当没看见，躺在床上，拿手机默默查起了公交路线。

晚上张李二人第一次在学校食堂吃饭，点了砂锅鸡套餐、石锅拌饭和大酱汤，和国内差不多。张艺鑫对韩国食物打心底爱不起来。毕竟生在我大中华鱼米之乡，嘴刁着呢！晚饭时李澈一直很安静，张艺鑫以为他认生。张艺鑫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话也不多，一时也不知怎么缓解尴尬的氛围。

晚饭后，李澈想直接回去休息。

张艺鑫很好奇这家伙是怎么顺利长这么大。以外自己已经够丢三落四，在李澈面前简直甘拜下风。“明天出门，可能要用水壶雨伞地图。还有我们这个月的洗漱用品都还没买，咱们先去逛超市吧！”

“啊，完蛋了，我还没去换钱呢！”

“没关系，先用我的吧。明天我陪你去银行。”张艺鑫和妈妈一个性子，总是喜欢照顾身边的人。

一天逛下来，张艺鑫的腿脚又酸又痛，拉着李澈一起泡了脚。张艺鑫仰头躺在床上，李澈搬了个凳子坐在对面。张艺鑫的双脚附在他的双脚上面，余光里看到他一直低着头摆弄手里买给妈妈的彩虹毛衣，那年因为一个韩剧特流行这个款，张艺鑫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看得出李澈很喜欢那件毛衣，张艺鑫不忍心拆穿那吊牌上写着“made in China”，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不论是韩故宫和北京故宫博物院，还是明洞和夫子庙，都完全不能比。可一些新闻消息却不是这样，就好像任何一个其他国家的月亮都会更圆似的。百年国难，让很多国人丧失了自信，每每想到这里，张艺鑫总觉得无限惆怅，希望祖国未来更好。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强烈的爱国主义者。

那时，张艺鑫以为自己与这个半岛小国的缘分至多不过一个月。命运之神却和他开了个玩笑，让他今后的十余年人生都一直处于纠结与挣扎的泥沼里。

作为交换生的第一天，张艺鑫全程处于懵逼状态。食堂点菜用指的，同学交流靠英语、比划和猜。除了英语课，张艺鑫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连自我介绍也是借助英语才完成的。可很多同学英语也不好。无奈之下，当音乐老师让他自我介绍时，张艺鑫用中英文说：“大家好！我叫张艺鑫，来自中国南京，我想用一首曲子表达此刻的心情。hello，everyone！My name is Zhang Yixin.I am from China.I want to use a piece of music to express the mood at this moment.”然后用老师的钢琴弹了一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童年的回忆》，希望新同学能体会自己的友善。

下课后几个同学围着张艺鑫，好奇地问各种问题。张艺鑫那时听不懂韩语，大家就用英语问，大部分人都很和善。可其中有个男生，态度倨傲，用蹩脚的韩式英语问张艺鑫，“中国人早上刷牙吗？”

张艺鑫面色平和，不屑地笑了一下，用流利的美式英语回怼：“Why do you think so？Did you live in the last century?Do Koreans not brush your teeth in the morning? Your question is as shallow and ignorant as your knowledge!”张艺鑫怼完之后觉得气势上虽然赢了，语言上不够霸气。

那男生完全没听懂。旁边一个女同学用韩语翻译了。他才反应过来，面带怒色，用韩语说了个什么词。女同学转身就走了。张艺鑫大致猜到了！

像中国的“棒子”一样，韩国也有称呼中国人不好的词。张艺鑫在网上看到过，他骨子里的倔强劲儿怎么受得了。但张艺鑫从不擅长与人争吵。一边默念“不与傻子长短”，一边慢条斯理地取出iPod插上耳机听歌，不再理会。心里却暗暗下决心，为了下次怼人能赢，一定学好韩语。

说实话，去过澳大利亚交换的张艺鑫，对韩国的第一印象真的不算好！或许因为地理位置和历史的原因，这个国家的一些人对中国人并不友善。

周一晚饭后，澈澈还没回来，张艺鑫看时间还早不会有人投诉，吹了一曲《满江红》，以宣泄这两天的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