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钢卓力格从游稚身旁走过,空气被搅起微风,夹杂着他身上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体香,瞬间把游稚的思绪拉到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乃至不久以后发现自己喜欢上钢卓力格时才幡然醒悟,那股像错觉一般的雨后泥土青草气息竟来自于这个外表粗犷的人。而这股气息又如毒药一般,轻易夺走他的神志。
“报名费的发|票,班长明天去教务处领了统一发给你们。”班主任见钢卓力格入座,拍了拍讲桌继续发表谈话,“要办理住校的同学在下午五点之前去宿管那里交钱领床褥,宿舍是统一管理,不用去外头买了啊。明天上午八点,开学典礼,老生常谈了,校服,头发,提前半小时到。今天就这样,祝同学们新的学期新气象,在学期末的分班考试里考个好成绩。”
班主任一走,钢卓力格身边围起了一个人圈,有胆大的女生,和开朗的男生,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他一些问题,诸如“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转学”、“内蒙古是什么样的”、“你们平时都骑马出门吗”、“你们那儿文理分科吗”之类,弄得他极不自在,却依旧礼貌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而游稚佯装不在意,却竖起耳朵听钢卓力格的回话,三言两语间大致了解到他的名字在蒙语里有“钢铁般的勇气”之意;转学是因为母亲生了重病,举家搬迁来这边的大医院治疗;他家的确有马,但平时是骑自行车上学,也有家长开车送孩子上学;他的家乡很美,有大草原,也有沙漠,有不同信仰的人,也有摩天大楼。
见钢卓力格愈发尴尬,游稚转身解围:“你们这是查户口呢?是不是还得打听个时辰八字回家算姻缘了?”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或许会引起群嘲,然而游稚作为班宠,加上深受欢迎的毒舌性格,在场众人丝毫没有动怒,反而顺势打趣道:“关爱新生,人人有责,奇奇,你不是想独吞转校生吧?”
游稚装作不经意地瞥了钢卓力格一眼,他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单薄校服内连棉服都没穿,看起来比南方人抗冻。游稚读出了他眼中的窘迫,毕竟转学的理由是陪母亲治病,而且在入学第一天就被扒得干干净净,纵是心再大的北方汉子也遭不住这么整,于是产生了奇异的护花心理,还击道:“诶,坐在我的南领地那就是我的了,收收你们的好奇心啊,看给人窘得。”
众人哄笑着离开,留下稍显震惊的钢卓力格和云淡风轻的游稚。两人尴尬对视片刻,钢卓力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说:“谢谢你。”
游稚松了口气:“谢啥,他们就是新鲜,人都不坏,打听你的家事纯属好奇……你也别放在心上。”
钢卓力格:“我没有生气……你们都很好,谢谢。”
游稚:“别客气。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当然学习除外,你可以去问班长。班长——!”
坐在第二排的班长朱衡宇回头:“什么事,奇奇?”
游稚:“没事,我给新同学介绍一下你。顺便问一下,第二排凉快吗?”
朱衡宇:“凉快啊,怎么了?”
游稚:“那你就好好待着吧。那啥,钢卓力格,你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就去问他。每天早自习前各科代表收作业,你把作业交到每一组第一个人的位子上就行。班里的卫生是每个组轮流做,不过高个子的同学有义务擦黑板。唔……你们平时做课间操吗?”
钢卓力格点点头,游稚继续说:“我们这儿不做操,是跑步,上午第二节课后在走廊集合,一起下楼去操场跑两圈,你如果有什么遗传病不能长跑就赶紧和老班说。”
钢卓力格摇摇头:“没有,谢谢提醒。”
游稚:“那行,差不多就这些。还有,明早七点半要到班里集合,千万别迟到,老班很讨厌人迟到的。”
钢卓力格:“知道了,谢谢你。”
游稚好笑道:“不用一句一谢,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虽然下学期可能就不是了……”
“奇奇!”隔壁组的韩雷猛地蹦到游稚眼前,并成功吓了他一跳,“听说你要开始住宿了?”
游稚虚虚出了一拳,正中韩雷腹部,没好气道:“别提了,老头子嫌我在家里碍眼,说正好省了每天开车接送。对了,你们寝室还有床位吗?”
韩雷在游稚对面坐下:“有的是,都是像你这样的本市人,交了钱没几天就不住了。你要来吗?”
游稚记下韩雷的宿舍号,钢卓力格似乎酝酿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也……住宿。”
游稚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钢卓力格的父亲或许忙着照顾妻子,无暇顾及他,于是说:“那跟我一起去吗?你对学校也不熟吧?”
钢卓力格:“嗯,今天是第二次来。谢……”
钢卓力格笑了笑,将道谢吞进肚子里,游稚心情大好,豪爽道:“那行,这就走?”
钢卓力格点点头,拘谨地跟在游稚身后,两人连同韩雷一起前往宿舍。宿舍修建在距离教学楼约一公里的地方,与另一方向的食堂距离也约一公里,可谓上哪儿都不方便,因此广受学生们诟病。
“后来我们就住在同一个寝室,他和我睡在同一边的上铺。”游稚边吃饭边说,“常来宿舍的就我们三个,有两个人只是偶尔会来睡午觉。而韩雷在高二开学之前就转学到贵州去了,之后就只有我和老黑一起。”
初照人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后似自嘲道:“很普通嘛,攻略害羞腼腆转校生什么的,这游戏我玩过。然后呢?”
游稚:“事实证明,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后面的故事平淡无奇,青春期的喜欢,你懂得,什么午后阳光角度温度刚刚好,照在他的脸上,不小心的身体接触,越过书山的暗中观察……”
初照人苦涩地笑了笑,说:“是啊,当时班花就莫名其妙和隔壁班的愣子在一起了,篮球打得好的差生泡上少年白头的女学霸,青春啊……怎么我就没处个对象呢?”
游稚嗤笑道:“你初高中不是喜欢过不少人吗?怎么不主动出击?”
初照人:“就我爸妈那脾气,还早恋呢?肯定早把我送去醒脑……唔……”
正在做鸡肉猫饭的初照人突然泪流不止,游稚大惊失色,倒了杯冰水给他,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没想让你回忆起那些事……”
初照人哆哆嗦嗦地接过水,喝了一大口,一把擦去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不怪你,我控制不住而已……呼,再说说你和老黑?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
游稚顿了顿,继续说:“可能是高一下学期结束的文艺汇演那天吧,他跳了一支蒙古族舞,很……很震撼。”
高一学生的生活乏善可陈,每天三点一线,学校、食堂、宿舍来回跑,醒着的时候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刷题,就连蹲厕所时都能听到隔间的人在背单词。游稚成绩一般,物理、数学学不会,历史、政治记不住,九科里只有英语成绩能看,还得归功于任职英语教师的母亲,从他很小时便开始双语沟通。
“奇奇,你想好选文科还是选理科了吗?”
“我自己没注意,但是我爸可能要让我去学画画,然后转文科了。”
“啊,那我们要分开了!”
“你怎么也要当美术生啊?现在学来得及吗?”
“来是来得及,我爸还认识好几个高二才开始学画画的。哎,还不是嫌我这成绩考不上重本?”
游稚想起那一天,在家里和父亲的争吵,那是他出生十五年以来经历的最为激烈的一场冲突,险些把家里砸的稀巴烂。而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天父亲不容拒绝的口气,仿佛他只是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制造者牵引驱动,无法拥有完整的灵魂。
“老师我都帮你联系好了,就在你们初中部的美术室上课,下周开始,你每个晚自习都去,班主任那边我也说好了。”
“你……我不想学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