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绝鹤也笑:“我不要。”
阮仪展臂,如振翅之鹄,缓缓:“可我已经长生了。”
方绝鹤漠然抬眸,翻腕立剑,逼阮仪向后仰头,旋宫抵住他下巴:“早在流云乡,你就该死了。”
阮仪半阖目,悠然道:“流云乡是你沈家的劫,不是我的。沈却差人将我扔回火海,那侍人怜悯我,可怜我,觉得我活不成,没有刺死我。我多么感激他,我从流云乡活着逃出去,梦魇缠身,枕骨待旦,夜不得寐,我发誓要杀光你沈家,我等来一个道士,他为我指了一条路,让我通往了生门。”
方绝鹤也怜悯他,猛送剑尖,刺破了皮肉,一动不动地看他。阮仪身后炸出了五色焰火,一瞬照明了他的面容,阮仪笑意淋漓:“我记得他的恩,此后我也常为人指路。应双全看不透自己的野心,我为他指路、辋川要替他大哥报仇,我为他指路、李晏婴要做孝子,我为他指路、何廖不堪受辱,我为他指路、连家的小公子醉心剑术,却耽于情爱,我也为他指路,让他得偿所愿死在剑圣手里,这难道不都是成全么?二公子!”
方绝鹤手臂抑制不住地抖,冷眼看他,阮仪不进不退,仰天大笑:“你要杀我,没有撰魂,你如何能杀我?这是你我二人的宿命,是宿命啊……二公子,你想不通吗,撰魂为何择我们做主,你真的想不通吗?”
方绝鹤不作回应,阮仪失望摇头,迎着他的剑低头,剑尖已全然没入,挨进了喉中,阮仪伸手握剑,觉不到疼一般:“你以为你看得到死人生前事,就是天生神眷么?二公子,你错了,我容你在洛北兴风作浪,你怎么能一无所获?你与我一样,我们皆是为夺那剑而生的,我们注定要为它死,为它活。”
他见方绝鹤脸色尽褪,心生为他解惑之念,另一只手点上方绝鹤心口,喉间血涌不止,将白衣染透:“你母亲是北地蛊师之女,她为了你父亲叛离氏族,却落了个潦草下场。沈家无人提她,是因为什么,你大哥多么疼爱你,不肯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因为晦气!殷姬争不过胡湘娥,她不甘心,她怀胎三月,怀了双子,她在自己身上种了蛊,瞒过了所有人,只对沈却说其中一个早夭。”
焰火散尽,阮仪手指苍白,落在方绝鹤心头,却比刀还锋利。
方绝鹤垂眸不语,埋头在阴影之中,阮仪柔声说:“二公子,你的字辈不随你大哥,是因为你本该排行第三的。殷姬得知帝王寻人试剑,早就做了打算,她欲一举得宠,炼出了最好的蛊,知自己怀有双子后,把你的胞兄炼成蛊娃,送给了你,你是一体双魂,身上住着死人魂,她盼望着你足够邪,能被撰魂相中,能让沈却更受帝王青睐。可惜她错付了真心,沈却根本不爱她,殷姬藏着恨,藏着秘密,藏着你胞兄,三百年过去了。你看的到死人生前事,因为你生来就负了命债,又或者说,是你害死了你沈……”
“陶息——!!”
阮仪话声骤然折断,旋宫擦颈落地,他面颊凹陷,吃了一记重拳,倏而侧翻倒下,脖颈马上又被狠力扼在手掌中,方绝鹤指尖无温,膝头抵着他心口,满眼血丝,咬碎牙齿,在疯癫的临界点绷住全身:“——我杀了你。”
阮仪丝毫不惧,看着他大笑,方绝鹤霎时扭断他的脖子,又将人拎起来,甩至墙边,拾起剑追去,两手握锋,高抬纵落,直到那心头被剜出了血窟窿才停手。
方绝鹤抬头喘息,低声嘶吼,他以为入耳的是风,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看不清自己的双手,血覆了他满眼。
阮仪的尸骨委成一地烂泥,骨节尽碎,被方绝鹤剁成了肉糜,方绝鹤觉不到一丝舒坦,觉不到一缕畅快。
他拄剑晃身缓起,转瞬间被强硬地扳过脸,傅观止掌心温暖,伸手探进他口腔,不要他咬住舌头。方绝鹤眼神涣散,却能看清他眉眼发梢,忽然便站不住,瘫进傅观止怀中,他津液和着血沫往外淌,模糊开口:“傅观止,我……”
我不想做沈应离,我想做方绝鹤。
他没有说出口,傅观止搂着他,仰目看向两侧墙后的朱门雕楣,在心中规划出一条可退的路:“我知道。”
方绝鹤半面鲜血,大多是阮仪的,他抬袖去抹,傅观止大手一扣,把他摁进怀里,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撑了不过一刻,墙下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像是风卷落叶,又像蛇鼠过街,阮仪在闷笑,声声入耳,那是真的来自无间。
方绝鹤瞳孔剧收,阮仪一片白衣成了血衣,他身体似枯木逢春,嘎啦嘎啦地一寸寸重生长好,骨节整合,心口还在淌血,撑着墙便站起来,他看向方绝鹤:“你杀不了我,谁也杀不了我。”
傅观止抖出归离,阮仪左右各跌一步,哈哈大笑:“二公子,我率北地效仿殷姬蛊术,想让他们替你养剑,可惜做出来的都是些活死人,没人像你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
阮仪见方绝鹤眼中有泪,知道火候到了,扫了傅观止一眼,他颤巍巍地向前,“你想知道光家密卷记了什么,我不妨告诉你,峒云村中何显手册记的便是余下密卷!光万传知晓被我骗了,他恼羞成怒,想杀我……他怎样都杀不死我,他担惊受怕地在卷上写了我的名字,我留在了峒云村,赠给了你。”
阮仪与傅观止对视,高墙与焰火浑然一体,他们如登天阶,在与天命对弈。阮仪说:“我等了三百年,不要再让我失望了,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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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息指路牌成精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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