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仪睥睨他，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从唇缝送字：“你还有力气啊，二公子。”

方绝鹤低垂眉目，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握拳，他狠狠收紧碎玉，尽管那玉嵌进了手心伤口，他笑说：“尚且站得住。”

阮仪振臂，一掌推远他，方绝鹤目光紧锁阮仪，向后跌了几步，曲肘蹭住宫墙，才没有仰倒下去。

阮仪笑了：“……剑圣。”

方绝鹤血衣贴胸，浑身僵直，吐了一口血出去，笑得断断续续：“虚名，我就是个小道士。”

阮仪迈步向前，他举着撰魂，正对方绝鹤心口，却没有再向前送，三百年的苦难到了尽头，他还有话想说。

方绝鹤也有话要说，他双手侧垂，左眼也被血填充，只看得到模糊人影，他说：“朔风和凌绝，我葬在大漠的绿洲里，现在开春，能长出花儿来。”

阮仪说：“是吗？”

方绝鹤吞咽着血：“我记得他们。”

阮仪点点头，嘲他：“谁会记得你。”

方绝鹤认真思考着，慢慢笑道：“不记得我，是件好事。”

阮仪拍在他肩头，方绝鹤腿脚一震，踏步撑住，体内沸血激荡，闷哼出声。阮仪见他不倒，微微颔首，他锁住方绝鹤肩头，将撰魂推向心口。

方绝鹤痛哼，缓缓伸手，也搭上他的肩，“我往洛北跑、走遍大半的河山，一面是为了小五，一面是想多看看。只要他们抓不住我与小五结盟，他就是干净的，我一死，所有的污水都可以泼到我身上，我还受得住。”

阮仪送力，剑尖刺透了布料：“二公子功德无量。”

方绝鹤说：“我是个浪子。”

阮仪轻轻笑了笑，手中推送残剑。

方绝鹤忍痛吸气，他也笑，他说：“撰魂能杀你，你我二人皆是它认下的主子，谁用心血养好，也会被反噬而死。你比我厉害，你能借炼渊续命，可你活的越久，要杀的人便越多，迟早有一天，你会暴露。你想打破这秩序，便必须要养好这把剑，让它也摆脱血池制约。”

阮仪没有说话，他看着方绝鹤。

方绝鹤痛得冒汗，眼冒金星，汗水直流，有些觉到反胃，他声音变得更轻：“我一直在想，你为何非杀我不可。你自己养剑，再借炼渊续命，我不死、你也活、我同你做个伴，岂不是美事一桩？你是怕疼么？你是恨我入骨么？”

阮仪手上用力，方绝鹤陡然口中溢血，就要站不住，可他不能倒，忙单臂环上阮仪，下巴搁在他肩头。沈段陵要比沈应离高一些，比方绝鹤更高一些，他架着这个姿势，脚下便是空落落的。

方绝鹤挺直了腰板，说的很轻很慢：“我要傅寻把另一半剑沉在炼渊，是怕我猜错，你真的胜了，到时候我死了，让你拿到撰魂，必然不是件美事。我不是个好人，不会成全你，可我的确是来赴死的。”

阮仪猛地送剑，静静看着方绝鹤，像在看着凋零草木，他要亲手送走这个人。阮仪掐住他单薄的肩头，稍稍用力，就能捏碎骨头。

方绝鹤没事儿人一样，仰头看红壁青云，这儿春意满天。他看到的是阳乌光动，想到的是碧波腾芳；他听到的是枪林箭雨，想到的是檀木敲板。

浮榕窟九陌通畅无阻，修葺一新后，定适合纵辔跑马。

方绝鹤心生神往，可他逐渐入境，声音缥缈：“你非要我死，你是在怕我，你怕我杀你。天地自有公道，你心里也清楚，为何用尽心思也造不出那第三人。炼渊与撰魂制衡，你我二人，也相互制衡，不可能再有第三人，你续命的招数，在我面前，该是形同虚设。”

阮仪闻言大笑，他将残剑推进方绝鹤心口，将人扎了对穿，血涌如泉。方绝鹤全身冰凉，阮仪赞同他这番话，但不可抑制地笑：“那又怎样呢，二公子，你要死了。”

方绝鹤压去全身重量，两人贴在一起，他凑到阮仪耳边说话：“你笑，你笃定我会先死。我现在笑，我已经猜到了所有。陶息，你想胜，需要杀了我、杀光天下人。而我想胜，只需要站得比你久一点。”

阮仪笑声渐消，他定了一刹，微微皱眉，对方绝鹤口中的成败嗤之以鼻，但被他的云淡风轻触怒，手上一动，握剑搅在方绝鹤心口。

方绝鹤痛苦低嘶，他紧紧搂住阮仪，不肯低头，他开始笑，笑声带着哽咽：“我是有个情郎，三百年，两辈子，我都没给过他什么好东西，甚至不能陪他到老。我欠他太多，他也忘不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能给他什么，我就要死了，我不如给他一个盛世清平。”

此后万世太平，寰宇澄清，最好有鹤驭来，那便是给他的聘礼。

方绝鹤稳立不倒，阮仪顿时觉到不妙，掌下发力，捏碎了他肩骨，阮仪向后撤步，却发现方绝鹤变得力大无穷，单臂拢着他，像拴在他身上的铁锁，像压在他身上的大山。

竟怎么动作都难以挣脱他束缚！

方绝鹤咬牙低吼，额上颈边青筋暴露，在一霎时宛如筋骨重整，脚下石星崩裂，声声竟如挣断无形枷锁。

他声音有力：“你知道吗？禹湘子为何在如此关头闭关，我为何内息所剩无几？”

阮仪瞳孔放大，他面目狰狞，一掌掌推在方绝鹤身上，手上附满了血。方绝鹤平静地说：“他把毕生功力度给了我，平时得封着，冲破了，我也是死。他料定我与宿敌会有一战，准我一场风光，能让我借这股力站到最后。你那时打断我筋骨，啪地一下，替我冲开了。我一直等着抓住你呢。”

燕啾又响起，这只燕在二人头顶盘旋，方绝鹤再笑了笑，小燕忽而化身成一把利剑，飞刺出一道银弧，向着方绝鹤而来。

方绝鹤不松手，剑势迅如雷影，毫无停歇之态，正是被他提前放出的旋宫，方绝鹤是要与他同归于尽。

阮仪几近疯魔，那道银光渐近，他怎么扭动都挣不脱桎梏，勃然大怒，阮仪狞声怒吼：“沈应离！”

方绝鹤不理睬他，附耳低语：“剑镇炼渊，你镇它，我镇你。只要我一念存世，谁都别想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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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有两章就结束。

一路追更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