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孑然一身独自生活太久, 逐渐就会忘了被人照顾是什么感觉。
游择一呆呆地看着郑知, 不知道应该回应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怎么?”郑知莫名地看他, “是不是还冷?”
“不是。”游择一收回了视线,盯着前面那辆车的尾灯, 轻声说, “谢谢你。”
他是真的感谢郑知, 甚至觉得如果这个时候郑知对他提什么要求, 即便再过分, 他都会答应。
刚才看到对方出现的一刻, 他仿佛是一个流浪在海上靠着一块儿木板漂浮的难民终于看到了救援的船只。
他活下来了, 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
郑知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游择一, 觉得这个人把自己活成了一片乌云。
车里气氛有些压抑,郑知随手打开了音乐, 巧的是,竟然播放的是那首《曾经我也想过要一了百了》。
游择一说:“你知道么,宁路死了。”
前车突然放慢速度,郑知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撞了上去。
游择一吓了一跳,郑知抱歉地看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
“你说宁路怎么了?”郑知皱紧了眉,他努力回忆着宁路的样子。
穿着校服,白净清秀, 很瘦, 除此之外郑知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
“死了。”游择一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 像是丢了两颗石子在水面上, 惊起了藏在水面下的浪波。
郑知看着前方, 手握着方向盘:“怎么……没的?”
“自杀。”游择一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眼神却灰暗下去,“我高考结束之后才知道,他给我留了一封信。”
十几岁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来日方长,都觉得痛苦的只是生离因为他们遇不到死别。
那时候的他们,盲目地乐观着,还不知道告别之后或许就是永远的天涯海角。
“你还记得他在高考几个月前突然休学吧?”
郑知记得,但记不清楚具体时间,那时候他的心里除了学习就是游择一,哪有精力分给其他人。
“他休学后不久就自杀了,”游择一说,“抑郁症。”
抑郁症这个词有时候听起来很可笑,因为在现代社会,很多故作忧郁的年轻人总喜欢给自己扣上这个帽子,好像戴上这顶帽子,自己就有多时尚,然而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什么是抑郁症。
它很可怕,可怕到可以夺走一个十几岁男生的生命。
“抑郁症?”郑知有些不敢相信,“平时看他挺开朗的啊。”
虽然接触不多,但郑知记得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宁路,那人好像都一副很轻松的模样,仅有的几次慌张无措也是因为游择一被人欺负他跑来求助。
他这样的人也会得抑郁症吗?
“痛苦未必都要表现出来,大概当一个人把所有的笑脸都给了世界却还是没能得到回报的时候,真的会崩溃吧。”游择一说,“其实我们跟他都没多熟,但他却把我当成了为数不多可以说心事的朋友,只是那时候我没能接收到他的信息,否则,他或许不会这样。”
“他自杀不是你的责任。”
“确实不是我的责任,但我还是会想,如果我早点注意到他身上的反常,或许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游择一闭了一会儿眼睛,“都过去了,讨论这个没有意义。这首歌,他在给我的信里提到过。”
郑知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游择一把手机铃声设为这首歌,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换掉,就像脱掉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一样,把所有压抑痛苦的记忆都从身体里剥离。
“他跟我说,他实在没办法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了,因为他喜欢同性,他几乎每天都生活在别人的言语侮辱下,面对那些对着他说污言秽语的人他却没办法反驳,因为一旦反驳会有更强的海啸在等着他。”游择一攥住了安全带,咬着牙说,“你还记得当年我被……”他停顿了一下,换了种说法,“当年我因为那件事受欺负,我以为那已经是极限了,可跟宁路遭遇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郑知不愿意回忆。
复读的那一年,后来再想起来,所有跟游择一相处的日子他都觉得美好,唯独对方被霸凌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刻意跳过不去回想。
他其实是后悔的,后悔当时的自己不够强大,没办法在最开始就把那些伤害全都挡在门外。
可是现在他可以了,他自觉能承担一切,能让游择一相信,他的肩膀可以依靠。
“其实,熬到那个时候他一定已经很累了,那件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游择一苦笑一声,然后带着鼻音说,“他说,有一天晚自习,老师不在,几个男生当着全班人的面把他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