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择一不记得是在哪儿听过的那句话了, 是说回忆有时候很美, 但有时候也很伤人。
他跟郑知绕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 看见周通坐在篮球架后面抽烟。
两人快走到他跟前时,天开始下雪。
“走吗?”周通问。
游择一迟疑了一下,问他:“你不想逛逛?”
周通勉强一笑:“你俩是小情侣回来找回忆, 我逛个什么劲儿,这对儿对我来说,也没太大意义。”
他嬉笑着挑挑眉:“毕竟我媳妇儿跟我没当过同学。”
郑知嫌弃地拍了他一下:“行了,别贫了,走吧。”
三人往校外走, 到了大门口, 周通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他没说谎,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确实没有郑知跟游择一那么意义重大,是母校没错,他也热爱母校,但热爱归热爱, 他没有太多的情结。
可是现在有了,而且他得去解开。
周通开车,载着郑知和游择一去城北的墓地,一路上, 雪越下越大,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家乡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游择一看着窗外, 觉得雪景很美, 他很喜欢下雪天, 觉得再喧嚣的城市到了雪天也会变得寂静起来,就仿佛人间的所有繁杂都被掩埋了。
他又觉得,这雪或许就是下给他们的,宁路知道他们来看他了,把这雪算作是好久不见的礼物。
说到底,他们在中学时代交往并不深,可或许因为是同类,宁路把很多情绪都寄予在了他身上。
那时候游择一对自己还不确定,可宁路早早就帮他确定了。
在宁路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里,宁路说:你能懂我吧?能明白我为什么非要离开吧?你能想象那种每天被别人轻视、整个人都活在嘲笑和轻蔑中的感觉吗?并不是一个两个人对我那样,而是绝大部分。如果是个体伤害我,我还能反击,可我这边刚出了一拳,背后又遭到一击。这片繁荣的土地,根本就没有我可以栖息片刻的地方。
游择一当初看这段话的时候,有种揪心的疼。
他当然懂,而宁路也一定是因为他懂,所以才说给了他。
只是,他比宁路更幸运。
冒着雪,他们到了墓地。
周通让他们俩先去,自己去找停车的地方。
郑知原本想等他,结果被游择一拉走了。
“等会儿一起走呗。”
“别了,”游择一说,“我们先去。”
两人找了家花店买了一束白菊,游择一凭着记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宁路的墓碑。
墓碑上的照片是宁路中学时候贴在学生证上的,笑得很好看,有一对儿梨涡。
以前有人跟游择一说,有梨涡的人日子过得都很甜,因为不高兴的时候自己对自己笑也能变得心情好。
可是,宁路没能拯救自己。
现在,看着照片上甜甜的笑容,游择一竟然觉出一份悲凉来。
“他给我写的那封信现在还在家里。”游择一说,“我从来不敢再拿出来看。”
郑知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当年在学校,宁路的确和他们接触过那么几次,可郑知对他实在没有太多印象,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活生生的一个人,再见面竟然成了一坐冰冷的坟,让人忍不住唏嘘。
“我其实挺恨的,”游择一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面无表情地说,“是所有人一起,逼死了他。”
“他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但压在心里的事,从来没人能听他说,就像往容器里注水,那些污言秽语和下流的伤害像水一样注入他身体里,最后,水满了,他溺水身亡了。”游择一说,“我特别恨当初那些因为他的性取向就欺负他的人,因为和他们不同,所以就要被讥讽被羞辱,都是十几岁的学生,怎么能那么恶毒?”
郑知想起游择一遭受校园暴力的那段时间,他跟周通两个人牟足了力气护着他,可还是让他受到了不少的伤害。
而宁路呢?从来没人帮过他。
“我难以想象他经历了什么,”游择一扭头看郑知,“我觉得自己非常卑鄙。”
郑知不解地看他。
“我有时候竟然在庆幸,那时候有你们站在我这边。”
“你知道?”
游择一笑笑:“你们的保密措施做得并不好。”
话说到这里,游择一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二十几年来他遇到了太多让人绝望的事情,可他始终都是幸运的,因为,每一次,都有人把他从深渊拉出来。
“嗨。”
游择一跟郑知闻声回头,看见周通抱着一大束白玫瑰走了过来。
周通揉了揉鼻子说:“没有别的花了。”
游择一笑笑,拉了拉郑知的手说:“咱们俩去逛逛,让他们俩单独说说话。”
郑知被他这句话说得觉得渗人,一边被人拉着走一边吐槽说:“在墓地有什么好逛的?”
游择一拉着他快走几步,小声说:“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宁路一直偷偷喜欢着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