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 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侯谭会看着城下,心顿时凉了半截。
沈徐来隐去自己的异样, 沉默片刻,说道:“侯将军,你怕死吗?”
侯谭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反应过来笑道:“末将从三十年前进入军中开始,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他将领纷纷附和, 表示愿为大赵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沈徐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又有何惧?”
侯谭会微微一怔。
包括城墙下所有将士也都抬起头来,望着沈徐来。
沈徐来道:“我们身后是手无寸铁的赵国子民,那里有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 你们所爱之人。我们站在这里, 就是为了守护他们, 守护自己的家,守护赵国。所以, 将士们,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为了自己的信仰战斗吧!”
将士们顿时热血沸腾,方才的颓然丧气瞬间消失无踪。
大家都举起了手中的刀剑,高声喊道:“为了信仰而战!为了家园而战!”
他们是赵国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的肩上担负着所有人的期望与信仰。
正因如此, 他们也失去了退后的权利。
听着无数人整齐划一、满腔热忱的呐喊声, 沈徐来也跟着心潮澎湃。
他对系统说:“我这段英勇赴死前的发言真是太感人了,呜呜呜。”
系统:“……”原来你感动的是这个吗?!
眼前的景象逐渐融入黑夜,虽然没有完全失明,但这种程度也跟睁眼瞎没什么区别了。
幸好沈徐来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瞎子,所以就算眼睛出了问题,他也能装得没有问题。
至少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主帅看不见了。
戌时三刻,东黎军开始攻城。
炮弹似的石头从高空呼啸砸下,带着火油流星,划破寂静的黑夜,照亮了嘉行关的城门。
石破天惊,血肉横飞。
耳边不时传来将士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批倒下,就立刻有另一批前来替换。
这些人纵然身上伤痕累累,力尽筋疲,也依然源源不断地赶赴在生死线上。
只因他们心中有着难以磨灭的坚持与信仰。
为此,他们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东黎军这次的攻势比以前更加猛烈,似乎也知道这将是他们和赵国的最后一战。
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没有了粮草,二十万将士饥肠辘辘。
这个直捣黄龙,打赵国一个措手不及的计划现在已经失败了三分之二,他们只有抓住仅剩的机会,将这座关隘攻下,才有可能挽回败局。
东黎将军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嘉行关的城墙上。
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身量颀长,五官在夜色中看不清晰。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这个人定然就是此次守城的最高指挥官。
凤抒!
东离将军咬着牙念出这两个字。
就是这个人,守住了他们大军南下,又害他损兵折将,兵败如潮。
不过那又如何?
这一次,他们绝对撑不过!
这些新型重装器械,本来是为了攻克赵国帝都安京的城门,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会派上用场。
所以,为此感到荣幸吧,平阳侯。
敌军将领险恶的心理攻击并没有给沈徐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站在城墙上,冰冷的夜风将他吹成了半个面瘫,连牵动嘴角都显得僵硬异常。
沈徐来一脸严肃地对系统说:“我们的援军到底啥时候来啊?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系统说:“不知道啊,应该快了吧。”
沈徐来叹了口气:“哎,如果古代有飞机或者高铁多好啊,呼啦一下把人带到,也不用拿命等了。”
系统说:“那你怎么保证不是敌方的粮草先到呢?到时候你们可能凉的更快。”
沈徐来:“……”
扎铁了老心。
屹立百年的古城池摇摇欲坠。
被称为大赵壁垒、固若金汤的嘉行关在这样的攻势下终于喘尽了自己最后一口气。
当其中一块墙壁轰然坍塌的时候,无数东黎兵从豁口鱼贯而入。所有还有力气拿得起刀剑的将士开始与之近身厮杀。
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宛如雷震,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头。
侯谭会浴血奋战,从城下一路杀至城楼,找到那道身影,喊道:“侯爷!城门快破了!请侯爷带领一堆人马从后方撤离!”
沈徐来手中握着一把银木仓,闻言冷声道:“侯将军,敌军在前,将士们都在战斗,你却让我当逃兵?抱歉,我做不到。”
侯谭会眼眶微热:“侯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沈徐来笑了笑:“侯将军,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侯谭会内心一震,抬头望了过去,额上流下的鲜血一瞬迷了他的眼睛,但在那抹猩红之中,却有一道极其醒目的银光。
沈徐来说:“从站上这座城楼开始,我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侯谭会哽咽道:“侯爷……”
他知凤抒心意已决,他无法劝一个战士抛弃自己的战友苟且活命。
那是对凤抒的不尊重。
侯谭会道:“既然如此,末将愿与侯爷同生共死!”
沈徐来笑了笑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侯谭会没想到这种紧要关头凤侯爷还有心情和他打赌。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赌局了,便哈哈一笑:“好,侯爷想赌什么?”
沈徐来说:“就赌明日,援军能否抵达嘉行关。”他掷地有声道,“我赌不能。”
侯谭会:“……”这时候主帅不应该说能,鼓舞士气吗?
他沉默片刻,说道:“那末将就赌能!”
赌约刚定下,十几名东黎兵借云梯爬上城头。
沈徐来耳朵一动,瞬间木仓出如龙,将一个最近的敌人挑了下去。
沈徐来耳力极佳,枪法也准,所有冲上城楼的敌人无一例外都被他和侯谭会击退。
城下的战斗也非常惨烈,堆积的尸体将豁口堵了一半,嘉行关内的守城将士越来越少。
撞击城门的声音仍在继续,巨响中夹杂着一丝苟延残喘的嘎吱声,牵扯着所有人的心。
一旦城破,外面数万敌军的铁骑将踏破嘉行关,直逼安京。
沈徐来从朦胧的视野里看到一丝光亮,毫不犹豫用脚踢飞。火盆坠下城楼,掉在冲车的草棚上,借助东风霎时熊熊燃起。
侯谭会趁机捡了几只残箭弯弓射下,推着冲车的东黎兵便死伤殆尽。
撞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徐来刚想转头夸赞侯谭会几句,就听远处划过一道利物破空之声。
侯谭会喊道:“侯爷小心!”
与喊声一同响起的,还有肉体被刺穿的声音。
沈徐来闷哼一声,嘴角延下一行鲜血。
弩.箭的威力太过强大。
即便侯谭会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面前,沈徐来的肩膀依然被射了个对穿。
他们俩好像一根签上的腊肉,钉在城墙之上。
幸好系统早就屏蔽了他的痛觉,否则沈徐来肯定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他拍了拍身前的侯谭会:“侯将军……”
侯谭会没有反应。
沈徐来愣了一下,手顺着弩.箭摸到侯谭会的身躯,那里……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沈徐来:“……”
他沉默良久,抬手将弩.箭从他们身体拔.出来。
即便没了支撑,侯谭会也依然站得笔直,好像有一双手在背后撑着他,不让他倒下。
城门楼的撞击声又响了起来。
沈徐来安置好侯谭会的遗体,就听哐当一声,城门破了。
他拿着银枪走下城楼。
一人一枪,挡在了兴奋冲进来的东黎士兵面前。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怕、怕什么?他就一个人,把他杀了,嘉行关就是我们……”
噗嗤——
刚才还说着话的东黎士兵倒在了血泊里。
嘉兴关内幸存的将士不禁朝这里投来惊讶崇敬的目光。
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可冲进门的东黎士兵们却不敢贸然上前,愣是一步一退,被赶到了城外。
·
赵昱随大军赶至嘉行关的时候,天边刚露出一丝熹微的晨光。
好像一把利剑劈开暗蓝色的夜幕,深处黑暗中的人们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破晓。
赵昱的心却没有放松,他撇下身后的大军,不顾阻拦,当先一人骑马进入嘉行关。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个人,然后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这一次……
这一次,他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他逃开!
满城烽火缭绕不散,曾经天下第一的雄关,现在寂静得好似一座死城。
空气中弥漫着火硝血腥味,光是吸进一口,就觉得恶心刺鼻。
道路中央七零八落躺了一地尸体,有的面容已经被严重破坏,分不清谁是谁。
赵昱跳下马来,不敢错过一个人,扒着尸堆翻翻找找。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他的手指带了丝细微的颤抖,他想找到他,又害怕找到他,害怕他和这些人一样,成了冰冷空洞的尸体。
“赵昱……”
赵昱身体一僵。
反应过来立刻循声望去。
沈徐来浑身浴血,一只眼睛已经被头上淌下的血糊了眼睛,即便如此,也无损他俊美的容貌。
他和几个残余的小将相互扶持。从街角一步一步拐过来。
赵昱心中大震,顾不得仪容,冲上前狠狠抱住了他。
身后西北将军蔡融做了个静止的手势,大军便沉默地等候在丈外,不敢上前打扰。
赵昱道:“箫寒,还好,你没事,你还在……”
沈徐来听着他近乎疯魔的呢喃,不禁伸手回抱了他一下,然后说:“臣没有辜负皇上,守住了嘉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