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暹笑了,发自真心的,不夹杂着傲气,也不带着恭顺,很纯粹地大笑起来。
他还击,鹫儿怎是对手?被泼了两三下水就败下阵,丢盔弃甲,提着湿裙,蹒跚着往岸边逃。
岸边有两双鞋,一大一小,一男一女。鹫儿匆匆穿上小的,再捡起大的,回头做了个鬼脸,跑了。
“嗳,你!”
林暹中了计,又气又好笑。他追过去,赤脚踩在硬卵石上,一路嗷嗷嚎。
终于追上那个小妖女,千方百计要回鞋,刚刚穿上,忽然一道闷雷滚滚而来,抬起头,一滴雨珠子恰好落在鼻尖上。
“下雨了。”
鹫儿伸出手,看看落在掌上的雨珠,再抬头看看天色。
老天爷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乌云密布。来不及多想,两人赶忙找地方躲,只是旋了个身,雨就大了。
林暹又被打破了底线,不知所措地跟着鹫儿一通乱跑。跑着跑着鹫儿不见了,他心头一紧,立马着急起来,站在雨中茫然四顾。
“我找到了伞!”
鹫儿忽然从旁边小道里窜了出来,手里持着两张带长杆的大荷叶,而后兴冲冲地塞给他一张。
林暹惊呆了,傻呼呼地撑着荷叶,与鹫儿立在一颗苍天大树下躲雨。对他而言这叶子太小了,哪怕缩成团儿,衣裳也全都被雨打湿;鹫儿更加惨烈,她手里的荷叶破成两半,雨珠从缝隙里滴下,不停打着她的鼻尖儿,她躲不了,只好皱着鼻子硬挨着。
林暹哑然失笑,不由伸出衣袖遮住那片残叶。
鹫儿抬起头,看着那只光滑似锦缎的手掌替她挡雨,不禁嫣然一笑。
终于,雨停了。车夫也来了。
两人上车时,车夫被他们狼狈样逗乐了,只道:“唉,我说会下雨吧。公子你还不听。”
林暹似没听见,抓着鹫儿的手钻到车内。两人到府之后,一前一后躲过众人眼,回到各自院中。
沐浴时林暹在湿衣里找到一枚石子,圆润光滑,通透如琉璃。不知怎么的,他怦然心动,魂魄似被这石子吸去了,被它带回烟霞岭,放肆地嬉戏欢闹。
林暹沉迷于此,渐渐着了魔,一旦空下就会想起鹫儿,想再回到清溪边抓鱼。他开始心不在焉,食之无味,寝不安,特别是陈婉儿在的时候,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她。
“表兄,你觉得这料子可好?”
“表兄,今日买的梨可合你口味?”
“表兄……”
她缠得越紧,他就越痛苦,不能说不喜欢,只好继续委屈自己。他的胸膛不知被什么东西裹紧,令他喘不过气。他害怕,同时却又在渴望着解脱。
转眼到了秋闱。林家二郎也去考了,没人看好他,连夫子也是担心,只道:“考场不比学堂,有些人一到哪儿,脑子一片空,笔都不会握了。这二郎头回考,也别想太多了,更何况考官从都城而来,试题出得极为刁钻,考砸了也不丢人。”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人家也知道,就算试题不刁钻,林二郎想要考上举子也是难如登天。
果真如夫子所料,秋闱考题太难,考倒好几位有名望的学子。放榜当日,众人都傻眼了,别人看好的才子名落孙山,偏偏是林家最没出息得那个考得三甲。
整个临安城震惊了,谁不知道林家二公子是个纨绔,整日闯祸的主?甚至还有学子大闹,说是考官被林家贿赂,要去京城告御状!哪知这考官理直气壮地说:“他本应得第一就是听说其名声太差,才给第三!”
文章一出,无人再多言。闹事的学子摸摸鼻子,自愧不如,掩面走了。
林家先出了个文曲星,如今又多了个麒麟之材。林安喜不自禁,烧香祭祖酬神,阵势闹得极大。他自个儿也没想到,最看不上的儿子竟然考得比林暹还好。
为庆林二公子考得前三甲,林家设宴,足足热闹了三天三夜。席间文人雅士不绝,纷纷前来祝贺。
“当年大郎进前十,如今二郎考得第三,林家真是了不得呀!”
“是呀,我就没有看错过眼,我之前就说啦,二郎聪明得很,不比他哥差。”
“唉,如此算来,春闱两兄弟一起赶考,这二郎年纪还比大郎小呢。”
……
一时间,林逸的风头将林暹盖过去了,人人都在说这麒麟之材,而林暹只是被偶尔带上一两句。
林岳氏不高兴了,起初还亲自迎客,见宾客都在夸秦娘的儿子,她窝火得很,干脆回房称身子不适,不再露脸。
陈婉儿只得依着未来婆婆的意思劝慰道:“表兄,莫要难过。二郎从小就不及你,这回考得好也是运气。”
林暹沉成脸,一言不发。他知道林逸靠的不是运气,论文采林逸是不及他,但论文思他比不过林逸。是他输了。
陈婉见他不语更是慌张,继续唠唠叨叨地说:“表兄春闱定能高中,表兄莫担心。”
“够了!”
林暹终于怒不可遏,将案上笔墨笔砚统统扫落在地。半生心血,一朝成灰,古今圣贤作,零零散散成了碎页。
陈婉儿吓哭了,捂着嘴跑出书斋。
林暹头一回没追出去,他放任了喜怒哀乐,不想再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