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诗想到此次女科可能的主考官, 心中纷乱, 眼神遂有些飘忽, 脚下的步子也有些乱。

冷不防和对面疾步冲上台阶的一个人影险些撞了个满怀。

周乐诗猛然回神, 到底她反应还是快的，忙一把扶住了迎面那人，才不至于两个人一起从台阶上跌落下去。

那是一个身穿蓝色细麻襦裙的年轻女子, 看年纪比周乐诗也大不了两岁。

她的周身上下，从头饰到穿着，皆很是简朴。

这样的打扮，在大魏民间女子之中并不罕见。但与那些寻常小娘子相比, 她自有一股子“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

人的气质, 是个很微妙的东西，读书读得多，自然比普通人明理又懂得多，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大有改变。

周乐诗只一打眼，便笃定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 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女举子，更是一个颇富才学的女举子……如果她表现出来的, 不是那么慌张的话, 周乐诗会觉得她更加地出众。

“对、对不住！”年轻女子仰脸对上周乐诗清丽的面庞和一见可知的价值不菲的衣饰，心里更觉得紧张了。

“无妨。”周乐诗淡淡地朝那女子颔首, 侧身让过了她的去路。

这个女子急惶惶去的方向, 正好是周乐诗来的方向。

她是排在自己之后, 将要接受检身的举子。

周乐诗想到。

因为冉蘅其人太过出众, 周乐诗又猜测着她与皇帝可能的关系，之前一直将大部分心思落在冉蘅的身上，浑没大注意自己的身后排着的是什么人。

周乐诗这会儿脑子不那么纷乱了，略一凝神，也回忆起了就在刚刚听到了李姑姑擎着花名册念出的那个名字。

关锦。

嗯，这个年轻的女子，名叫关锦。

名字取得不错，倒像是个书香之家出身的。

两个人身体交错的当儿，周乐诗暗忖着关锦的出身。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周乐诗自问也从不是以貌、以家世观人的。

这是她为人的准则和操守，却不代表世间之人皆如她这般想。

这世间多得是趋炎附势之人，尤其宫里出来的人，更是一双双富贵眼睛……

周乐诗驻足，拧回身，看着关锦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小室的门前。

她都能够料想得到，装扮俭朴的关锦，进入那间小室之后，会遭遇怎样的待遇。

寒门子弟，只要有才华，也应该被公平对待——

朝廷开科取士，为的，不就是为国为民广纳人才吗？

诚然，如今的大魏，与百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太大的进步，连被腐儒们嗤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女子们，而今都能登堂入室，成为天子之臣了。

将来，可以做的，更多！

周乐诗心中正忖着若自己将来真有机会青云直上，该为天下女子多主张些什么，以及怎样移风易俗，改变陈腐的观念的时候，冷不防觉得有两道异样的视线，从不远处投向自己。

周乐诗心中轻咦了一声，下意识地抬眸，去寻找那视线的主人。

果然看到，几尺之外，冉蘅的一双妙目正凝着她。

周乐诗心神一凛，不由自主地拔背正色。

其实冉蘅的目光很和缓，亦有着一种不易查知的温度。

周乐诗能感觉到那种绝非敌意，且从内里透着亲切的眼神。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冉蘅这个人，周乐诗总有一种面对着时光的感觉。

何谓“面对着时光”？

周乐诗对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这种感觉，也颇为费解。

大概就是，如同面对经历了风霜岁月犹蓬勃生发的高树，或是面对着不知见证过多少生生死死的镐水——

那条自西向东穿过大魏京城的长河。

碧水东流，永不停息，是亘古的，更是新鲜的。

周乐诗于是朝着冉蘅微微点了点头。

出于礼貌，亦出于对冉蘅气度的折服。

这样的女子，大概也只有九五之尊的那位皇帝陛下，才配得起吧？

周乐诗心想。

然后，她便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冉蘅看向她的目光，有了极细微的变化——

冉蘅的目光中除了深邃，更添了……柔婉的笑意？

她的眼神，似乎在表达着……对自己的满意？

周乐诗挑了挑眉。

被皇帝心爱的女子觉得满意，这应该不算是一件坏事吧？

紧接着，周乐诗的心脏突地急跳了一下。

因为恍然间读懂了冉蘅更含深意的眼神。

这位关姑娘，恐怕要有麻烦了——

周乐诗仿佛听到冉蘅在对自己说。

冉蘅当然不曾说出这样的话。

那只是周乐诗读懂了她的眼神。

很奇妙的感觉，周乐诗发现，在关锦这件事上，她与冉蘅有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