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元承宣与元君舒寒暄罢, 便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旨意中写得明白:令四万兵马暂在京郊驻扎, 待朝廷封赏毕再各自散归本营。明日巳时,元君舒带领主要将领, 赴五凤楼领宴。
众将听了,心里都格外地欢喜起来。
这便意味着, 明日他们不仅要赴一赴皇家的盛宴, 皇帝也必定会大规模地封赏。
元君舒可没有这般的好心情。
她面上如常地恭顺听宁王宣旨, 越听心越沉——
旨意之中, 从头至尾, 竟是半个字都未提到与周乐诗有关的内容,且皇帝还在旨意中特特地点出, 明日领宴的, 是“征羌诸将官”, 这就是明摆着此事与周乐诗和潘岳,这两个之前奉旨前去的送粮官没有关系。
潘岳之前执意留在军前效力, 事实上潘岳也没少在阵前立功, 论军功并不亚于元君舒帐下的任何一位将军。
每隔两日,元君舒便会将军中节略快马报送回京, 潘岳的战功,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却被皇帝直接忽略掉了,难道是皇帝不喜他留在军前效命?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元君舒否定了。
以元君舒对皇帝的了解, 皇帝向来不喜迂回玄虚, 更不会用这种法子算计一个不起眼儿的臣子。
若皇帝不认可潘岳和周乐诗留在军中, 早就叱令他们回京了, 而不是任由他们滞留军中。
所以,最大的可能,皇帝圣旨中针对的,并不是潘岳,以后对潘岳也不会薄待,说不定还另有重用。
那么皇帝真正针对的,是……周乐诗?
元君舒担忧地瞄向周乐诗所在的方位,看到的,是周乐诗淡然的、仿佛眼前事与她毫无干系的脸。
反倒是她旁边的周乐山,已经露出了遮掩不住的愤然不平之色。
连周乐山这种脑子不够灵光的,都瞧出来了,这件事该是怎样的不寻常?
元君舒接了旨后,便与宁王并辔入城。
一路上,她几次以言语试探宁王,关于近日京中可有什么新闻。
宁王被她问到,似有些难言之苦。
然他素性憨直,作不惯伪,元君舒担忧的是何事何人,宁王亦有所感。
犹豫了两息,宁王终是道:“陛下将要大婚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元君舒点点头。
宁王又道:“旁的,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新闻。卫国公病在垂危,韦舟扬父女也都病倒了,他们阖府上下全靠韦鸿鹏父子两个支撑,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果然是韦家!
可是韦家与周乐诗到底是什么关系?还闹到了皇帝那里?
元君舒远在边地,其实京中亦有心腹给她传递消息。宁王说韦舟扬父女两个病倒了,不过是为了韦家面上好看罢了,其实那父女两个是中了毒。而且,那毒中得不轻,虽然被全力施救,恐怕将来也只能在榻上熬日子了。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都病了?”元君舒故意问道。
宁王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其实不是病,是……中.毒。”
元君舒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宁王又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依旧低声道:“这件事陛下眼下正追查着,你久在边地,不了解这其中的关节,莫掺和进来。”
这话摆明了,就是指点元君舒别管闲事。
究竟是何人的“闲事”,需要宁王这般好心指点她?
那个答案,就在元君舒的嘴边呼之欲出。
她不敢想下去了。
因为皇帝在旨意中体恤众人劳苦,允他们返京后先各自回府休整,明日五凤楼领宴的时候再叩见圣颜,入城之后各位将军便依次道别返家。
周乐山也在路口向宁王和元君舒拱手告别。
周乐诗本打算和哥哥同回府去的,却被元君舒抢先唤住:“周大人先去本王府中调养。”
说着,元君舒还向连菡使了个眼色。
连菡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提马上前,挡在了周乐诗的去路上。
周乐诗默然无语,心内则幽幽地叹息:看来,她是不得不将元君舒伤到极处了。
原本,她没打算当着元君舒的面被……
如此,更好。
元君舒更能看得分明:周乐诗究竟是怎样一个不值得她爱的女人。
周乐山带着他的随从,策马离去。
宁王看得糊涂,不禁以目光询问元君舒。
元君舒无法,只好硬着头皮,与他低声交谈道:“与甲纳那一役,周大人为了救我,身中剧.毒,险些搭上性命……我府中好医好药,总要照料她安然才是。”
宁王闻言,表情古怪起来,尤其是看向周乐诗的目光,颇带了几分悲悯意味。
前线军报节略宁王也见到过,元君舒如何赢得战事,大概情况宁王是知道的。
但周乐诗中.毒之事,因为事涉周乐诗的清名,被元君舒刻意压下。宁王今日才知道,却也没想到旁处去,只当周乐诗是如韦家父女那般的“中.毒”。
他是个实诚人,这会儿反倒怜悯起周乐诗来。
然而,相比之下,在他的眼中,终究元君舒才是重要的。
宁王于是决定还得劝一劝元君舒,让她别走了歪路,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虽说是救了你的命,然到底是在军中,你是主帅,此是下属应有之义。”宁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元君舒蹙眉,这种话从宁王的嘴里说出来,让她很觉突兀,宁王不该是会说出这种无情无义的话的人。
所以,反常必有古怪。
只听宁王又道:“你感念她的恩情,为她延医用药,哪怕再多赏她钱帛金银,这倒也罢了。但,千万别为了这份恩情,做出玷污列祖列宗和你祖父、父亲令名的事来。”
这话自宁王这个宗正的口中说出来,可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