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以来,她冷眼旁边身边的人、事、物,与记忆之中的前世境况两相对照,竟发现几乎不差分毫。
也就是说,她重生到这具身体里,又把过往的几年,重新历了一遍。
那有什么意义!
在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周乐诗的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抵触。
那抵触,与愤怒有关,与痛苦有关,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有关。唯独,与温暖无关。
若非说有一丝丝温暖的感觉,遍寻前世的记忆,周乐诗也只寻到了那么丁点儿的、于生命的最后时分,某个人给予她的温暖。
那时候,她被逐出了宫。原本该返家的,却不被家中接受。
她还清晰地记得,她的父亲,那个给予她一半生命的男人,亦是那个费尽心机将她送入宫中的男人,是如何绝情地不许她踏入家门半步。
他甚至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只命仆从送来一封书信,让她在京中老宅“便宜行事”。其潜台词无非是:以她为耻。
彼时的周乐诗万念俱灰,若非有她同母大哥周乐山的照拂,她恐怕早就被京中老宅中的那群捧高踩低的恶仆虐待致死了。
然而,最终周乐诗还是没逃过一死。
贫病交加的她最后死在了那个人的怀中。
她犹记得,她对那个人说就随便寻个乱葬岗埋了她的尸身,她求那个人千万千万别送她的灵柩回绍州去。
不是她没面目回去,而是,她的心已死,对于那里,对于那里的人,那里的亲人,她早已经没有了亲情。
再次回想起那些令人难受的记忆,于周乐诗而言,绝非愉快的经历。
她觉得喉咙紧得厉害,要因为那些记忆而窒息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便看到了在生命的最后一瞬,抱着她、让她再挺一挺,告诉她最好的郎中马上就会来的那个人的脸。
元——君——舒……
周乐诗的意念在虚无的黑暗之中描画着这个名字。
曾经的她,根本没有料到,在陷入绝境的时候,还能够有人能那样不嫌弃地抱着她,送她最后一程。
人说“拼将一死酬知己”。
元君舒是不是她的知己,周乐诗不知道。但能够在弥留之际不计身份地位地陪伴着她的,无疑是应该被她看做恩人的人。
对于重生的这个环境、这座富贵的府邸,对于这座府邸中的所有人,周乐诗已经不抱有任何感情;但对于曾经的恩人,她却不能不管不顾。
即便,她重生之后,现在的元君舒并不知道后来的那些事。
那么,现在的元君舒又在做着什么呢?
绍州!
周乐诗猛然睁开眼睛。
元君舒此时便在绍州!
她不止在绍州,还正经历着一场于她而言的大变故。
虽然,那场大变故并没有给元君舒带来什么负面的伤害,但若是……万一呢?
因为自己是重生之人,不想重新得来的生命重蹈覆辙,而期盼有所改变,周乐诗对于“改变”这个词就格外地在意。
因为元君舒的恩情,于她而言千斤万斤重,周乐诗就格外担心,那些发生在元君舒身上的事,会有什么旁的变化。比如,朝着不利于元君舒的方向发展……
周乐诗于是再也坐不住了,她带着慧蓉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门,甚至跑出了府门,浑然不顾难得见她走出院落一步的府中仆从的诧异惊悚的目光。
慧蓉更觉得自家姑娘疯了,却不得不紧紧随着她。
周乐诗跑去了那个所在,不得靠近。
她所见更是触目惊心,让她更急于将这件事速速告诉元君舒。
然而,元君舒在哪?
幸运的是,她在路上飞跑的时候,看到了在醉仙楼前转悠,查看是否有歹人觊觎的薛大。
周乐诗是认得他的,看到他时的心情,简直可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你家主人在哪里!”周乐诗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扯住了薛大的衣袖。
慧蓉见此情景,只想自戳双目。
须知,顾不及梳妆打扮就疯跑出门的周乐诗,此刻因为奔跑而狼狈不堪,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前。她就像是个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小疯丫头,突然扯住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袖!
这……老爷要是知道了,会把自己打死吧?
慧蓉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姑娘!姑娘您别这样!”慧蓉只能也冲上去,扯住了周乐诗的手臂,竭力让她在丢尽了周府的脸面之前,把她从陌生男子的身边扯开。
周乐诗却惶然未闻,更是根本不在乎慧蓉的撕扯和言语。
经历两世的她,不是不懂得“脸面”二字怎么写。而是,与性命攸关相比,脸面又算什么?
那是她视作恩人的命啊!
薛大是个习武之人,被扯住衣袖的同时,身体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反抗。
他本是要用力甩开对方的,可突然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虽然妆容凌乱,但那身上的衣衫一打眼便不似寻常,久在王府中当值的薛大便多了个心眼儿。
他心道莫非这又是那起子人的新伎俩,来加害小主子的?
薛大自然是不怕一个疯癫颠的小姑娘的,他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保护小主人安全”。
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周乐诗,由着周乐诗撕扯,身体则下意识地朝着醉仙楼的大门侧了侧。
这原本是护主心切的本能反应,却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周乐诗捕捉个正着。
她的眼中划过一瞬的了然,迅速松开薛大的衣袖,拔足就往醉仙楼里跑去。
薛大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当面行刺小主人吗?这还了得!
他一息都不敢耽搁,紧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