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看着站在眼前的傻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一开始听闻这小子主动进宫求见,景泰帝尚觉十分欣慰。
自李泓暄接手督查各地春汛事宜,景泰帝表面虽不曾过问,暗中却十分上心。
截至目前,各路人马汇报上来的消息,都让景泰帝非常满意。
这个小子果然转了性子,发奋起来十分用功,时不时与工部几位得力的大人请教,同下头水部衙门的年轻人更是打成一片。尤其几桩春汛案子处理甚佳。
连工部尚书那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都感受到了压力,屡次上表恳请面圣聆训。
景泰帝则故意摆了脸子,没有理睬,以这种方式给儿子撑腰。
更让景泰帝惊讶的是,暗中跟着李泓暄的飞鸟卫带回消息,六小王爷与水部几个年轻人,从京城四水开始,到京郊各个村庄,亲自到田头地埂视察各路水系实况,好几次同带路的老河工一起,挽了裤腿,跳下堤坝,全然不顾王爷之尊,直弄了一身的泥,也未曾停歇。
难为这孩子居然能吃这般苦。
照理这些都不该是皇子干的事,景泰帝捋着胡须,心中同时糅杂着嫌弃与欣慰。
如此勤奋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位故友,这孩子若得那人一半才华就够了。
当然也不需要更多,才华太盛,容易脱缰。
故而,当李泓暄带着一脸委屈,走进御书房时,景泰帝眼中满是老父亲的怜爱,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怀念故人所触动的伤感。
朝中诸部大都被世家旧族和杨氏新党的势力所瓜分。若愣头青儿子能从工部这个吃土的部门入手,培养出嫡系势力,那便不枉费自己的一番苦心引导,也可圆了当年与故友共同立下尽夺世家之权的誓言。
景泰帝脸上挂着老父亲慈爱的笑,对儿子表现得难得大度,热情招呼内侍给李泓暄看座奉茶。
孩子在工作中遇到问题,来找长辈诉苦,是应该的嘛!
可当李泓暄一开口,景泰帝便渐渐觉出不对味儿了。
这小子哪里是来向老父亲诉苦的,分明是来添堵的。
只见六小王爷坐在下首,絮絮叨叨讲了一大通工部现状之不足,水部各级账务核对不上,单看今年春汛的京郊河防,便发现了诸多隐患。
“村里的老河工同儿子说,这河防年年敷衍,银子不够,修修补补,只求面子看得过去,但里子已是败絮,堤坝迟早要垮。”
听着儿子的碎碎念,景泰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心中满是抱怨:这都什么玩意儿,堂堂帝王九五之尊,怎会去看一村一县的账目?又怎去听一个卑贱的河工说长倒短?
景泰帝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却觉得这儿子越发讨嫌起来。
这小子在朝堂之上自拍胸脯,不是说要自己把麻烦承担起来吗?怎的又把麻烦甩了回来?
何况当着皇帝老爹的面,直陈历史之积弊,当下之乱局,这不等于打皇帝老爹的脸面么!
景泰帝皱着眉头,从鼻腔深处冲出一股股浊气。
比不得当年的太子懂事啊,太子向来小心,从不会把这些麻烦事啰嗦到父皇跟前来。
这小子原有那人的血脉,底子应该比太子好许多啊!怎的就被崔后养傻了呢,这耿直的劲头倒是同他外祖父一般,唉!
想到这里,景泰帝的神色愈发复杂起来。
随着慈父之色褪去,他脸上显出帝王特有的冷漠疏离。
其实,向帝王这种级别的大boss诉苦,只需务虚。毕竟人上人在云端待久了,早已不接地气。
与其说是诉苦,不如说是让大boss享受下被下属依赖,崇拜的感觉,进而激发老板指点江山,为下属点名出路的拯救欲望。
求老板办事,必先给老板提供情绪价值,让老板舒坦了,顺手再递上精心筛选过的一二核心需求,请老板恩赐资源,这才是高效正途。
整个过程,都需将上位者捧在一个被仰视的氛围中。
最最忌讳的便是将大麻烦,小麻烦种种细碎一股脑的砸向大老板。
这也太不懂事了,大老板是用来指明方向的,不是给下属解决各种实际麻烦的。
景泰帝带着闷气心下疑惑,明明前阵子这孩子已经聪明起来了,怎么一下子又退回原地了?看来自己还得再费点心思,点拨一下这傻儿子。
他不知道的是,李泓暄这次来的太急,没有事先请教太傅,也没有与李侍郎通过气,年轻心热,原生态的表现,一下子犯了忌讳。
“父皇,百姓苦啊!”浑然不觉已惹恼帝王的六小王爷说到激动处,突然提高了音量!
景泰帝正在发散的思绪凛然一收。脸色顿时阴沉起来,这钻牛角尖的憨劲,竟然同那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