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怎样?”他抓着头皮,苦苦冥想。如今研习茶艺已过了四年,自己也从懵懂少年将要及冠,却仍是不得诀窍。
“茶姑……”他低呢喃一声,心底温馨流转,可那人却只在少时出现了那么一次,再未有缘相见,“若茶姑在,一定能指点一二。而且……”
他默然,不过自己肖想了。
耳畔钟声梵音,身畔黄卷青灯,他却静不下心来。提笔写几行字,墨迹却沾污了衣袍。继续摆弄茶汤器具,每每让师父摇头。何时,他才能下山去?
他踱步出了禅房,花木深深,曲径通幽,他都没有好好欣赏过。哀叹一声,他又无心走下去了。
“鸿渐兄请慢。”端点头打个招呼。
“你是……”他不认识他,而且这龙盖寺的后禅院,他又是如何进来的?
“鸿渐兄不必疑惑,在下只是受人之托,来请阁下去个地方。”
“这……”
伊祁端有备而来,将袖中藏着的书递给他,陆羽一看便知。
“望兄台……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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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少年了,再踏入这片茶圃,已没了那碧衣的茶姑。圃中茶树长得旺盛,仍有人细心打理,他伸手摘了一片茶叶置于鼻下闻了闻,清香中微苦,却是别样的心旷神怡。
“兄台有话……还,还望明说。”
端摇头:“阁下去那边的村子,找那村口离水井最近的那家,便是了。”别的他也不能多说,复而拱拱手,告辞。
他沿着小路进了村,又找到那离水井最近的一家。院中有个女孩正翻弄着新摘的茶叶,样貌与茶姑有几分相似,却不是茶姑。
“请问……”他不知如何开口,这口吃的病,他还是时时不忘,终不愿多说话。
“你就是那个要来找我娘求教的?”女孩银铃般的嗓音就如春天的云雀,敞亮了他一直以来郁郁的心扉。
他点头,她引着他进了屋。
他没想,与茶姑再见会是现在这般情景,茶姑勉强从床上撑起,看着他,似有惊讶,却只是微微笑了。
“孩子,你这些年还好吧?”茶姑早不似当年,她老了,发白了。
他依旧只是点头,一股辛酸涌上心头。也许从那第一次见面,他已将茶姑当作了娘亲一般的存在。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吧,只要我回答得上来。”之前的年轻人来说过有个人会来请教茶艺,却不想,会是当年偶然遇见的那个孩子。
“嗯。”他除了点头,不知说什么。
***
“先是百鹤沐浴,用开水洗净茶具;然后是绿衣入宫,放茶叶约五分之一……”华清拿着本书试炼着,“再是春风拂面,用壶盖或瓯盖轻轻刮去漂浮的白泡沫……”
“我说华清啊,你这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一口茶啊?”晏谦早等得口干舌燥了。
“免费请你喝还废话什么,再啰嗦就自己买去。”没想用了几次,撇开开始的那些浊料,歌袂这个茶壶还真是个宝,泡出的茶,格外香浓,格外纯正!
“玉老板……”最近为了那一口茶,周瑾是天天往凝碧楼跑,自然又被华清坑了不少钱。
“等一下等一下!”念完“韩信点兵”,后面还有两道工序。此时连雪狐都跟着不耐烦地“呜呜”叫了。
“这里怎么这么热闹?”端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茶味,随后便见三人一狐围着个茶壶,眼睛贼亮贼亮的。
“啊,端,你也要喝一杯吗?”晏谦招呼着。
“不用。”坐下后不再理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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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三年,三岁的陆羽被智积禅师从西湖边捡回,抚养长大。后,羽不愿皈依佛门,下山求学。往后数年,虽几次出入仕途,却一直悉心料理茶艺,茶树皆是躬亲植之。更相传,他曾用茶树下之泥土,烧铸茶具,所出茶汤无不澄澈甘醇。
上元元年,羽隐于苕溪,闽门著述《茶经》。期间常常身披纱巾短褐,脚着蘑鞋,独行野外,深入农家,采茶觅泉,评茶品水;又或诵经吟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迟疑徘徊。不到天黑透,绝不尽兴而归,时人除成他“茶圣”,又有称其为今之“楚狂接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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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献上了自己冲泡的苦丁后,智积禅师终于不再摇头。微微一笑,佛家之云淡风轻,挥手让他离去。
他急冲冲地去村里,要告诉茶姑这个好消息。可是……
院中一片哭丧声,高悬的白麻,进去后新设的灵堂,都告诉他,茶姑走了。
“哇!”的一声,他跪倒在遗体旁,哭得稀里哗啦。
“茶姑,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叶儿!”有史以来他说得最顺畅的一句话竟然是因为茶姑的死,悲从中来。
茶姑的女儿叶儿早就泣不成声:“陆、陆哥哥,娘、娘她……”
茶姑早年因洪水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独自带着女儿活下来,辛辛苦苦了半辈子。如今又突然逝去,不可谓不可怜。
“叶儿……放心,以后……便跟着陆哥哥……”他彻底哽了,他真的,一直一直将茶姑当作娘的啊!可是……
子欲养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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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端在华清的房门前驻立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对不起,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挂心。三年之期,很快了……
都道有情似无情,无情便无心。可是,有心人却是无情苦。
收拾心情,华清还是听到了端离去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