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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行乐 ㈩(2/2)

圣旨很快颁下来,封贺洗尘为骠骑将军,不日出征北狄。

贺洗尘拿着明黄的圣旨,敲了敲李惊风的棺材:“你放心吧,你和老林守了一辈子的北疆,我绝不会让它落进别人手中。”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独独忘了战场才是最变化莫测的地方。唉,说好的行侠江湖,这下都不作数了。”

*

第三天,贺洗尘披上李惊风一直为他备着却不希望他有机会穿上的银色盔甲和火红披风,手持长_枪,踏上前往北疆的路途。

城门送别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几乎闹得长安城罢市。代表朝廷的刘祁和杨惇勉励一番,说了一大堆漂亮话,出发的时辰临近。

“让让!让让!”被人群挤得衣冠不整的随去之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来,一看见贺洗尘便露出不合时宜的羞涩的笑容,“李公子,你的那盘棋我想了好久还没想出对策,等你回来,我大概便有法子了。”

他大概还不明白打仗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会死人,却不知道其中凶险。他的神情与周围的沉重肃穆格格不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这砸场子。

“随公子,那盘棋你便不要想了。”贺洗尘手里牵着迦楼罗,翻身上马,往日一贯温和的眉眼间满是冷意。

随去之连忙抓住他悬在马腹边的脚:“为什么?”

“我不会再与你下棋。”贺洗尘垂着眉眼,却没有庙里菩萨的慈悲,“我厌了。”

冰凉的手指点着他额间的朱砂痣往后推,酥酥麻麻的,随去之感觉一阵晕眩,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手指逐渐松开对他的桎梏。

按理来说,轮回这么多世,贺洗尘早该悟到「悲欢离合总无情 」的超凡脱俗的境界,然而他还是会为了友人的相聚和离世或喜或悲;若说不是,他又偏偏冷情冷性得很,轻易推开所有人掏出来奉到他面前的心脏。

贺洗尘不再看随去之,抱拳道:“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告辞!”

“待将军凯旋,再与将军畅饮!”杨惇朗声道,眼中不免流露出可惜的意味。

小郎君们望着黑马上气宇轩昂的银袍小将,心痛得直流眼泪。

军队离长安城远去,在被大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上蜿蜒成一条黑线。贺洗尘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城墙响起雄浑壮阔的《出征令》,琴瑟铮铮,如挽弓射敌。

徐尚书不放心自己的小儿子,生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将人反锁在房内,却没提防住徐祭酒。徐祭酒背着一把古琴带领一干国子监教谕闯上城墙,十几位碌碌无为的教书先生摆好阵势,一个起手式便惊醒枯藤上所有沉眠的乌鸦。

徐衍砸了窗户从家里逃出来后,路上陆续遇到许多当年的国子监同窗,才知道他们也遭到同样的待遇。等他们爬上城墙,却见往日没有得到他们丝毫尊重的教谕奋力拨动琴弦。

徐衍一瞬间红了眼眶,拍着城墙眺望远去的军队朗声高喊:“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昔日同窗齐齐拍着城墙扯着哽咽的喉咙高声齐唱:“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昔日长安少年游长街,如今《长相思》散,再起一阙《出征令》,为君送行。

他们吼得嗓音嘶哑,撕心裂肺,眼泪模糊了视野,滴答滴答坠在雪里。

忽然,军队前方的贺洗尘举起手中长_枪,寒光烁烁的枪尖指着天空。所有将士都举起手中的长_枪,用一种无言却壮丽的行动回应他们的送行。

徐衍收紧十指,目眦欲裂:“李莲动!李不易!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老子喜欢你!贼喜欢!”他不管是不是斯文扫地,也不管是否颜面尽失,只管痛痛快快地喊了出来。

***

后世人提及李不易时,除却年少时那些跌宕风流的往事,最大的惋惜就是在血战七个月,终于将北狄赶回老家并乘胜追击的时候,不小心中了埋伏,重伤不治。

去你妈的重伤不治!

贺洗尘要是知道后人这样歪曲历史肯定会破口大骂。比起重伤不治这样憋屈的理由,明明是同归于尽更加帅气!

北狄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刻。

粮仓被烧毁,主力部队被剿灭,内部暗涌激流,再出一个貊息王子大概也无力回天。但贺洗尘从来不喜欢“大概”“应该”“可能”这样的字眼,就算死也要把这个隐患一同拉入地狱。

护送北狄王涅罗撤回草原的部队和由贺洗尘率领的拦截部队在山谷中短兵相接。

大后方已经稳定,北狄再没有兵力投入这场战争。贺洗尘心里门清,也是到了他“以身殉国”的时候,这出好戏才能安然落幕。这个舞台简直不能更好,天高地阔,最后还有北狄王的头颅作为战利品,

贺洗尘不是没有退路。早在长安城内,刘熙便又来提过一次亲,只要他答应,李惊风的政敌绝对不敢动他;除此之外,还有寒山观那个口是心非的师父,虽然嘴上叫他不要回去,但一算到他有不测,立刻来信催他启程回山。

但贺洗尘不能。

他得把北疆守好,叫李惊风泉下有知,才能问心无愧。

他必须死,才能给宋严留一条活路。

他死了,宋严才能做他想做的纯臣。

北疆至少十数年的安宁和傻明月的「白璧无瑕」——值!

贺洗尘把嘴里的草叶子吐出来,手指轻轻往前一扬。

最后一场战役,正式打响!

被众人护在中央的涅罗眼睁睁看着那位杀神一般的少年将军单枪匹马闯进敌阵,银色的盔甲早已被鲜血染红,鲜血沿着枪身浸透了他的手掌。

羽箭穿破血肉的声音粘稠清脆得恶心,贺洗尘只停顿了一瞬,没有痛觉一般将手中的长_枪往后一甩,同时疾袭向北狄王。

越是深入敌营,身边的战友倒下得更多。贺洗尘踩着众人的尸体,脚下绵延出无尽的深渊,最后一枪_刺入涅罗的心脏,与此同时无数箭矢、刀剑破甲,贯穿他的身体。

贺洗尘松了口气,对着还没断气的涅罗笑了一下,好像一瞬间又是长安城恣意风流的少年郎。

他这具身体实在是生得好,即使满脸血污,这么眉眼弯弯地看着一个人,也没人受得了。

饶是生死一线,涅罗也有些恍惚不已。他忽然想要抱抱这个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小将军,便回以一个笑容,将身体往前撞去,长_枪彻底穿透胸膛。

他如愿抱上一身冰冷盔甲、动弹不得的贺洗尘,却听这位冷面将军骂了一句“老流氓”,涅罗哼笑一声,虚弱地用沙哑难听的嗓音回敬道:“臭小鬼。”

棋逢对手,所有的恩恩怨怨 、斗智斗勇、生死纠缠,都在两人断气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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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钧,字子京。

老张和老贺是一见如故、志同道合的知己,傻俏是以命相托、虽死未悔的挚友。

“悲欢离合总无情”——出自蒋捷《虞美人·听雨》

徐衍他们在城墙上唱的是曹植的《白马篇》。

这一个世界有番外,但我想大噶伙应该明白,是……虐的。

轮回预告:「似是故人来」——一个有点聊斋式的精怪志异。

谢谢悲笑号哭姑娘和猫田星妹子的地雷,啾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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