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伯眼瞎耳聋, 听着这掌声, 不知怎地竟是落下泪来。
穆元咏的筷子搁在一旁, 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老伯的反应,就见两行清泪从那满是沟壑的脸上缓缓滑落。
他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反应过来的, 因为他这人,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见过的血流成河, 却很少见过人的眼泪。
大抵是像他们这样的人, 宁愿相信敌人身上留下的鲜血,也不愿相信对方流下的眼泪,因为不信,所以就不会流, 反正流了也是白流。
可是老伯这两滴泪,却像是有分量似的,沉沉的落到了穆元咏的心间。
老伯说:“本以为二位是闯入城里的强匪, 哪晓得竟愿意这般哄我老伯, 我一又瞎又聋之人,尔等就算是取了我的性命,又有何妨。”
“公子吃我这碗面,明明吃不下, 却硬说好吃, 只为不伤我的心。我确实是瞎, 但我心里明啊。”
穆元咏当即坐不住了。
老伯哭着道:“如今日子不好过, 特别是这儿,远远的一破落小城,没人管。什么事儿都能发生,烧伤抢掠,这些都是小事,哪里没有呢,可是……可是……”
“可是你当官,不求你为百姓劳苦奔波,不求你勤勤恳恳,不求你做一个好官,但你不能比那强匪还要霸道,抢咱们老百姓的粮啊……”
他说日子不好过,他骂这城里的官,他冲穆元咏道:“公子就算是强人,也看得出来是心有良善的,大抵也是被逼得狠了,你们杀了这官,是好事,城里的老百姓都会给你送大拇指。但是公子,这城里的那王守义能作威作福到现在,全因为他有个好舅舅,他舅舅可是此地的都指挥使,不远处就是卫所,必有人会去通风报信。”
他颤颤巍巍的抖着手,竟掏出几两银子:“公子拿着钱,赶紧跑吧。”
穆元咏坐在原地,他的视线掠过那几两银钱,反问孔稷:“都指挥使是个什么官?”
孔稷:“正二品,地方军事统领,军事要臣。”
穆元咏当然知道,他只不过故意一问,只听他哦了一声:“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然后他又问:“对了,二品官员要是杀了我,会如何?”
孔稷又道:“区区都指挥使,以上犯上,盖以造反罪论处,诛九族。”
穆元咏啧了一声:“那他要是误杀呢?”
孔稷道:“不存在误杀不误杀,你天潢贵胃,他只要动你一根手指头,必亡。”
穆元咏嗯了一声:“知道了。”
他看向老伯:“老伯,我可真不是什么强匪,我是……”
他顿了一下,抓了抓脸,招手道:“你过来点,这个可不能让别人听到。”
老伯迷迷茫茫的一瞪眼,见旁边站得人稍稍退后了一点,他忽然像是从迷雾中抓住一条闪光:“莫非……”
接着他猛地跪了下来:“恕草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贵人……”
穆元咏朝着他笑。
“老伯手艺不错,这家面馆可要一直开下去啊。”
——
阎罗带着手下士兵包围了知府衙门。
穆元咏坐在原本知府坐着的位置,端起一碗茶轻轻的抿了一口,当即叹道:“好茶!也就比贡茶差一丝。”
接着他似乎后知后觉的冲着孔稷道:“你说我是不是太嚣张了?”
孔稷看了他一眼:“殿下如今的身份,又在大雍的土地上,做什么都不能算作嚣张。”
穆元咏嗯了一声:“有道理。”
另一旁的香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香茶有什么想说的?”
香茶上前:“殿下不知道,这边远地方势力错综复杂,有的官员甚至跟强匪勾连在一起,不能低估他们的胆量。”
穆元咏点头:“也是。”
正好一士兵把那叫做王守义的知府捆绑着带了过来。
穆元咏问:“你就是王守义?”
王守义抖抖索索,又被强压着跪了下来,短短时间,他从愤怒到被人从床上拽下来,不过半个时辰,早已经肝胆俱裂,此时听到面前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发话,就知晓这才是主事人。
他仔细打量了片刻,心中不由得又泛起了点点轻视,看起来年纪轻轻,大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占着手下的强人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王守义定了定神,没有再抖索身体,尽力冷静道:“我劝你趁现在放了我。”
穆元咏“哦”了一声:“为什么,难道你也跟强匪有勾连吗?”
王守义愣了一下,接着露出果然不如我所料的神情:“……哼,没想到你也知道。”
穆元咏故作夸张的哇了一声。
到底有多夸张呢,只见原本还在一旁给他斟茶的香茶差点没手一抖把茶给掀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