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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小菜(一)(1/1)

庵里依然遵守着“过午不食”的戒律,但香积厨里的存粮明显丰富了许多。无智师太和不灵师姐严守戒律,但对于小尼姑们夜里偷摸加餐的行为则睁一眼闭一眼。毕竟,她们还是孩子。在这样的默许下,空依从偷偷摸摸到近乎“明目张胆”地在香积厨里,或者蒸一笼黄澄澄的玉黍面窝头,上面顶着枚香甜软糯的红枣,或者摊一叠焦黄薄脆的煎饼,饼面上撒着白白细细的椒盐芝麻末,咬一口香得“几乎要晕倒”——空秀如是赞美。

过了霜降,山上的秋意更浓了,早晚间更是有了微微的凛寒。山径上的落叶渐渐多了起来,一层叠一层,踩上去好似踏在厚毡上有趣。高高低低的山头逐一换了颜色,黄的,红的,橙的,间杂在尚未落尽的深绿中,深深浅浅地沿着山脊线铺开,远远望去,好似给冬山罩了件花衣裳。

空依抬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细眯着眼往高处望去。秋日里的阳光依然强烈,虽然不比半个月前那般灼热,但也不敢直视。天色倒是极好,碧蓝如玉,晴空无云,如同被清水洗过一般透亮。无智师太说,之后半个多月都会是这样的好天。空依一听心头痒痒,便寻了不灵说要做腌小菜,不然就辜负了这样的好日头!不灵笑得站不稳脚,半晌才缓过气来:“人家腌小菜是求着好日头做,你倒是要给好日头寻个差事!”

征得了庵主的许可,次日,不灵便带着空依下山去挑买秋菜和需用的佐料。庵里虽然有自种的菜田,但一来种类少,不过萝卜菘菜之类,二来数量和质量都不如山下菜农种的好,日常做菜尚可,若用来腌小菜就差一截了。所以,依着空依的说法,既然要做,便要做到最好——她拍拍平坦坦的胸脯,得意道:“我腌的小菜是最好的,常被我爹娘送出去做人情。我姐姐也说,单凭我这手腌小菜的手艺,就能嫁个好人家!”不灵忍笑说:“很是这话。等到了冬至日,咱们再给来上香的人家送一罐腌小菜,想必又能收到不少回礼。”

“那是自然!”空依更加得意了,“若是哪户有钱人家吃了我的腌小菜,发愿给佛祖重塑金身,那就再好不过啦!”她越发轻佻起来,大言不惭地吹着牛,沿着山路轻快地向山下走去,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山风一路围绕着她们,将袖口吹得鼓鼓的,衣襟哗哗作响。

到了山下,不灵径直去了一户相熟的人家,先雇了辆驴车——今儿事情多,单凭两只脚是不够走的。然后又去了常往来的几户农家,拣选了几大筐才摘的新鲜水灵的蔬果,付了银钱,便嘱咐他们当日要送上庵里去。忙完了这些,已是接近晌午,空依的肚子开始“咕咕”有了动静。不灵婉拒了农户的相请,只要了一壶清水,就着自带的两张饼,一人一份地坐在树荫下边用餐边休息。

饼是今早才烙的黄面煎饼,和面时加了几滴素油,吃口便柔软筋道了许多。饼胚摊在烧热的厚底锅上,撒上炒香的萝卜丝和麻椒末,用最小的火慢慢烘熟,趁热吃时最妙。而此刻经过一上午的颠簸,饼已经有些散碎了,但两人吃起来依然觉得香喷喷。

一张饼很快就下肚了,不灵一口一口喝着水,正午的阳光从树荫缝里直晒下来,暖洋洋地,令她不由升起困意。树上有“啾啾”的鸟鸣声,一高一低地对唱着,好似公婆俩在亲热地你说我答。不灵在迷迷糊糊中听着鸟叫,觉得那场景好生熟悉。那是鸳鸯在呢喃细语么?他们头挨着头,翼并着翼,游荡在一池碧潭之中,同时划水,同时拐弯,时不时停下来相互啄一啄彼此的羽毛。突然,身披华羽的公鸳鸯一声高亢的嘶鸣,打破了甜蜜的安宁。娇小的母鸳鸯不知所措地盯着她的爱人,只见他一步一步后退,最后竟然转身振翼,飞快地向另一个方向破水而去。母鸳鸯声声哀鸣,急急紧跟,却奈何距离公鸳鸯越来越远,最后只能眼睁睁望着他消失在远方。母鸳鸯寻不到伴侣,只能不停地悲号,一声比一声细碎,声声泣血,最终居然连眼中都有了血痕。

不灵觉得有种撕心裂肺的痛在撕扯着她。她猛地睁开眼,却只见眼前白花花一片,是正午日头晒在地面上又反射回来的白光,哪有什么碧潭和鸳鸯。头顶的树荫里依然有高高低低的鸟鸣声,身旁的空依歪着脑袋靠着树上已经打起了小呼噜。不灵茫然四顾,只觉得心里揪扯得紧,难受得很。

进了县城,按着空依要采买的东西,不灵带着她先是去了酱园买了秋油和大酱,又去南北货铺子里买了大粒的粗盐、茱萸、麻椒,接着又去药铺买了几包桂皮、砂仁、豆蔻、草果、陈皮之类,大包小包地塞了半车。这一趟走下来,两人都累得够呛。

药铺旁边是家茶馆。身为出家人,不灵和空依是不好进入这种场合的。不过,茶馆老板娘周娘子倒是熟人,一年总有几次要去无相庵上香。

周娘子很热情地迎出门来,执意要她们尝尝她店里的好茶食,“两位师傅,若不嫌弃,不如到配茶间里坐着歇一歇喝杯茶?这大堂里乱糟糟的,扰了师傅清净。”

配茶间是柜台侧面的一个小房间,前门隐藏在楼梯下方拐角处,后门连接着后院。周娘子根据客人的要求,在配茶间里选好茶,交给伙计烧水泡上,再配上几碟茶食,就可以端给客人了。因为配茶间的两边都有门帘挡着,使闲人无法窥伺,又只有老板娘进出,的确方便出家人休憩。不灵想了想,便点点头,喜得周娘子亲自带路,从后院穿过进到配茶间。待仔细询问了喜好,周娘子泡了一壶竹叶茶,又加了几枚枸杞子,笑吟吟地奉上:“这时节不比前儿那般怄热,单喝竹叶茶恐伤了胃,配上枸杞子就没那么凉了。”说话间,帘外有客人喊着点茶,老板娘忙不迭地回应了一声,冲着不灵抱歉地点点头,便赶紧出去招呼了。

“周娘子泡茶的手艺真真不赖!这竹叶茶的滋味清冽而不寡淡,喝下去,五腑六脏都好似上上下下被利利索索地洗了一通。”空依细细品味,不吝大赞。

“听说周娘子泡茶的手艺是祖传的,这店也是自她祖父一辈传下来的,很有些年头了。”不灵接过话。

空依一听,兴趣来了,眼睛咕噜直转,看着不灵忍不住笑她:“你又在瞎猜什么?眼睛这般不老实。”

“哪有?师姐怎么又笑话我。”空依一昧地抵赖,压低声音道:“我瞧着店里只有周娘子和两个伙计在忙来忙去,却看不见老板。莫不是。。。。。。这老板是入赘的?”虽说是出家人,可空依却修行得很不到位,八卦之心依然存在。

“你这孩子,莫要说三道四,休管人家私事。”不灵皱眉嗔道。见空依略有紧张地缩缩头,怕她又胡说八道什么,便用近乎耳语的微声道:“周娘子遇人不淑,嫁了个相公,却原来是瞒着她已经娶过一个的。周娘子性格刚烈,不肯做小,便要和离。她相公贪图她嫁妆,不肯放手,生生闹了好一段时间。后来她夫家提了个说法,说是她相公一身挑两房,可由她公婆和叔婶分别娶一房儿媳妇,两边不分大小,这才算是消停了。可周娘子为此伤了心,不肯再回夫家,便与她相公商议,放她在浦阳娘家经营茶馆,不必在另一处的夫家服侍公婆,只是每年要送去不少银两,算是花钱买个自在。”

空依听得瞪大了眼睛,直啧舌:“乖乖!我瞧着周娘子一脸精明能干的样子,却原来背后里有这么多故事!”

“唉!这世道苛刻,女子生存颇为不易,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己晓得。”许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不灵神色郁郁,惘然若失。

“那——师姐,你怎么晓得这般清楚?”空依见不灵黯然伤神,赶紧转移话题。

“自然是周娘子告诉我的,你当我像你那么爱打听么?”不灵回过神来,小小地白了空依一眼,“周娘子家里还有个长年患病的老母,时常到庵里来上香,求佛祖保佑她母亲早日病愈。一来二往的,我们便相熟了,有时她吐吐苦水,也实在是因为需要找个人听她发泄一二,好散散心中的闷气。她晓得我嘴巴严,不会乱说,才对我推心置腹的。你可也得严实着些,听听就算了,万万不可人前道起。”

不灵严肃的表情吓了空依一跳,赶紧连连保证:“不会不会!我听过立马忘掉,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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