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善把镇公所的二间房子,设为团部办公场所。天台镇街上就有了巡逻站岗的团丁。邵云善在镇公所议事办公,也多了几分威严和胆气。这件事虽然是在他的威压之下办成了,可议定缴纳的费用却不见分文。十几名团丁都是要吃饭的,总不能要我当镇长的垫付银子。他以镇长的名义再次约了镇上的乡绅、商贾们到镇公所议事。
乡绅们和商贾们圆圈坐定后,邵云善拿出当家人气势来,说:“天台镇原是礼仪儒雅之地,乡风纯厚朴实,乡民勤俭善良。而如今竟有些不良之徒蛊惑民众,搞什么异端邪教,要百姓抗捐抗税……”
“莫不是搞共产么?”
“是搞共产,学堂里的教员都是共产党,领头的就是周若贤。”邵云善信口雌黄地说着。商贾中有人不解地问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几个教书匠能搞些啥名堂来呢?”
邵云善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地说:“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些教书匠!他们白天教孩童读书,晚上在办夜校,教唆穷鬼们造反呢!穷鬼们上了夜校后精气神就大不一样了,他们开始抱团了。穷人们一报团就会出祸乱的。你整治这个渔民,那个渔民就过来帮忙。当年的辛亥革命就是先造舆论然后再搞武装的,这样慢慢地闹腾起来,才把清政府都推翻了呢!”
有人问:“这不是又要搞得天翻地覆一片混乱嘛!不知您老有啥应对办法呢?”
邵云善抽了几口烟,才慢悠悠地回答道:“倒也不必如此惊慌。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只是不要让这些穷鬼们跟学校的教员们搅到一起就好。”
邵家骏插嘴道:“这由不得我们呢。鱼花子和佃户们跟教师搞得火热,你岂能不让他们去上夜校?”
“是呀!这些人得了甜头咋能放手呢!”
邵云善摇着头,鼻子里哼哼了两声,阴狠地说:“得了甜头?我看是要吃大苦头了!”
方珏斋不解地问道:“您老的意思是……”
邵云善得意地捋了捋山羊胡子,说:“家骏,你没事多往学校去转转,看看他们在搞点啥名堂。一旦抓到把柄就到县府去举报,把这些教员都抓去砍了头,方可保一方平安呢。”
邵家骏得意地说:“我早已在学堂的周围布下了眼线。他们的活动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举捕获这帮共党教师。”
潘福鼎嘴里夸奖道:“啊,有家骏任团长保护地方安全,那便是万无一失的。”他的两只眼睛却不屑地扫过这对父子俩,撇着嘴角思忖道:这对虎狼父子渲染什么教员搞共产,无非是出馊点子搜刮些银子罢了。
果不其然,邵家骏得意地挺直了胸膛,说:“小侄殚精竭虑维护地方治安,也算是为天台镇的百姓做些善事。团丁们不分黑夜白日地巡逻站岗,保护百姓安全地生活,只是这饷银必定要按时发给,方能使得团丁们安心就职。但至今,团丁们的饷银还无着落,还望各位鼎力相助。”
潘福鼎顿时把脸拉得驴长,愤慨地问道:“咦,前些日子我等不是捐了一大笔银子么,这才几日就花光了么?难道又要我等捐钱么?”
娄记肉店的老板抽动着满脸横肉,瞪圆了两只布满血丝的暴突的眼睛,很不客气地大声嚷道:“我只是个卖肉的,每日的生计只在刀口上说话,比不得各位大老板。前些日子,我都是勒紧了裤带才捐了一笔钱,如今实在无钱可捐了。各位且坐,我店里还有十几头猪要宰呢。明日天不亮小贩们就要来取货,耽误不得的。我先告辞了。”说罢,他伸出长满黑毛的手臂,拨开邵家骏前来阻挡的身体,径直出了门,扬长而去。
潘福鼎也借故说:“我的府上也有客人在等着谈事情呢,就先行一步了。”说罢也不顾邵家骏的拦阻出了门去。
士绅们也都纷纷起身说:“此事改天再议。我等先忙生意去了。”说罢,都涌出门去了。邵云善气得捂着胸口,喘着气怒骂邵家骏不会办事。
“你休怪我不会做事,而是你老矣,有权不晓得用。对这帮财迷就该下个通告,讲什么道理呢?镇上每家必须出铜钱二百吊或者白米二斗,只叫团丁们挨家挨户去收缴,不怕土豪劣绅耍奸溜滑!”
邵云善顿时开窍道:“对呀,我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这就写了镇长令下发!”
邵家骏借此令派团丁沿街搜刮民财。一个好端端的天台镇,被团丁们闹得鸡飞狗跳的。收刮来的钱财、粮食都存放在镇上的祠堂中。团丁日夜巡逻,保护这批财产的安全。
那日雨夜,周兰生带着四明山上的游击队,来到祠堂里来抢运钱粮。遇到巡夜的团丁,双方交了火,团丁被打伤了两个。周若贤赶来掩护游击队脱身,又把团丁送去救治。他把仓库的门锁砸烂,伪装成是土匪劫粮。邵家骏等人赶到时,仓库里的钱粮早已人去楼空。
邵云善召集士绅们商议此事,都把疑点集中在周若贤的身上。他掌管着家族的田产,每年收获的粮食都经他手存放在祠堂后面的仓库里的。多少年了,也从未有过闪失。这次收缴的粮食也是经他手存放的,土匪劫粮时又是他先到的祠堂,很可能就是周若贤与游击队内外勾结搞的名堂。由此推断,这周若贤必定与游击队有勾连!
众乡绅傻了眼,这可如何是好呢?邵云善说:“此时不宜着急,需缓缓图之。邵家骏要派团丁守住了学堂,把进进出出的人都摸清了,早晚就把他们一锅烩了!”
邵家骏成天往学校里钻的目的并不全是为抓共产党,更有一层原因是学堂里来了几个气质高雅容貌俊美的女教师。他眼中满是色欲想与女教师搭讪。女教师们见他那种急色鬼的眼神都急忙远避了去。周若贤交代了门卫挡驾,不让闲杂人等进学校的门。邵家骏轻易进不去学校的。
那日,邵家骏换了便装溜进学校,挡住了一位女教师调笑:“你这位小姐可是新来的教师呢?”
女教师不予理睬,急忙躲进了教室去。邵家骏上去推教室的门,女教师便板下脸来说:“学校是清静地方,闲杂人等请出去。”
邵家骏不知羞耻地说:“我是保安团的团长,前来维护地方治安。”
女教师满脸怒色瞪着这条色狼,喝道:“请你自重!维护治安到学堂的教室里来做甚呢!”
邵家骏鼻子里哼哼道:“我……我是来监视共党活动的!”
女教师大声地叫嚷道:“什么公党私党的,别找借口来纠缠了,滚出去!我要上课了!”
学生们起哄道:“出去!滚出去!”
门卫听到声响的赶了过来赶,请邵家骏出去。邵家骏便端起团长的架势来,吆五喝六地做张作势不肯离去。周若贤闻讯赶了过来,说:“这里是教学重地,你来这里来做什么呢?”
邵家骏抖起了身架,说:“我身为民团的一团之长有保卫一方治安之责,休说是学校,就是你家我也敢随意进出查看一二呢!”
周若贤鄙视地一笑,说:“照这么说,你这民团长权大无比,可随意进入他人的家门,岂不是如同土匪强盗一般了么!”
邵家骏怒道:“本团长正要治你个通匪之罪,你竟还敢对本团长出言不逊。”
“好啊,你便来试试看!”
此时,教职员工们都围了上来,把邵家骏团团围住了,嚷道:“光天白日之下,竟敢到学校来寻衅闹事,不是土匪强盗还是什么!”
周若贤说:“这里是孔圣人的礼教之地,非酒楼妓院,那才是你嚣张撒野的去处。我看你还是快快离去,免得污秽了圣洁清静之地。”
邵家骏回头望着教师员工的怒色,只得自下台阶道:“那好。我且先走一步,回头再与你等理论。”说完,他悻悻地转身走出校门。
他出了校门便招来了守候在校门外的团丁,吩咐道:“你等给我盯紧了校门,看看究竟是何人进出。”
团丁们应诺而去,在学校的大门外设了岗哨。到了夜晚,邵家骏看见不少渔民和佃户们都往学校里跑,便让两个团丁换了便装混进学校去。两个团丁听到那几个年轻美貌的女教师讲的竟是阶级斗争学说。团丁们明白:这些人就是报纸上说的共产党了。
邵家骏急忙与父亲商量要抓教师们。邵云善呼噜噜地抽着水烟,说:“难怪这阵子穷瘪三们越闹越凶了,不把周若贤除掉,这天台镇就太平不了。”
邵家骏说:“这好办,我把他们都抓了送去县衙!”
邵云善阴狠地奸笑道:“你不知道周若贤在周家人心中地位么?你抓了他,周家人岂能善罢干休?万一他们都起来闹事来,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那,我就叫人放他的黑枪。”
邵云善哼了一声:“你只晓得抓人放黑枪,就不会动动脑子想想。你那民团只能管地方治安,抓些鸡鸣狗盗之徒,这谋反的案子岂是你管得了的。这样吧,你带上几卷现洋和一张银票到县警察局去找朱局长,就说镇里出了共产党,领头的是周若贤,
邵家骏由衷地折服,说:“唔,还是爹有计谋!即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又丝毫不伤咱们的皮毛。”
邵云善颇为得意地略略点着头,说:“你赶紧去办吧。”
邵家骏第二天清早就套了马车往县里去了。到了县衙,找到了警察局长朱东山,邵家骏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两卷银元。局长朱东山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银元,顺手往抽斗里一塞,说:“老弟客气,我也就笑纳了。有些日子没见老太爷到县里来了,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邵家骏说:“老人家身体欠佳不大好走动了。”
“这是为什么,有啥不舒适地方么?”
邵家骏说:“病倒是没啥病,就是心烦得很,精神不济了,身体也就衰弱了下来。”
“他老人家有啥好烦的事情呢?守着风水宝地就地取财,莫非是还嫌银子挣得不够多么?”局长笑道。
“局长有所不知,镇里闹共产党,抗租抗税的,把老人家犯愁得不思饮食呢。”
“闹共产?谁这么大胆,活腻了么!”
“领头的就是静宜学堂的校董周若贤。他从上海弄来的几个教师都是共产党。”
局长斜眼看着邵家骏,怀疑地问:“共产党的事怎么会让你知晓的呢?何以为证呢?”
“他们办起了夜校,整天宣传阶级斗争思想教化渔民和佃户们,密谋搞暴动呢!”
“此话当真?”
“绝对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邵家骏斩钉截铁地说。
局长两眼冒着凶光瞪着他,说:“这可是人头落地的大事情呢!”
邵家骏也不含糊地说:“我就是要杀光这帮无法无天的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