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清晨吃过早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佣人把茶水、雪茄、老花镜和一叠报纸,装在盘子里端了上来,放在了茶几上。周天瑞喝口茶水,再点上了雪茄抽了两口,才拿过报纸翻阅起来。
申报上一条报道:日寇在河北挑起一系列的事件,使得政府对日本的态度日趋强硬,中日战事扩大是必然的。他思忖道:日本人先是占东北三省,又蚕食了河北,眼见得就会拥着枪炮下江南,中日大战看来是逃不脱的。战争打的就是物资供应,既然要打大仗,物资储备就是头等大事了。那么,我们做五金、机械生意的只要掌握了物资就是抓住了黄金!我必须聚集头寸,去大量采购钢铁和五金。尤其是用于制造纺机的特种钢材,需多备些才是;免得一旦全面开战,断了特种钢的来源。他便放下报纸,换了西装,驱车赶往公司。
周天瑞到了公司脱去了西装,刚坐在大班椅上,助理就拿进来一叠报表,说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周天瑞拿着放大镜看着月报表,只见纱厂的利润直线往下掉,成本直线往上窜,看得他心惊肉跳的。幸好五金、机器的利润一直是往上走的,因此,公司总体上是盈利的。
他放下报表,点着雪茄吸了一口,手指敲着写字台的桌面,默默地思索着纱厂利润下滑、五金机器利润上升的原因。纱厂利润下降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从一九三二年以来,纱厂的利润一直在往下降。原因是明摆着的。日本人开的纱厂赚走了棉纺市场半数以上的利润。日本人的技术、机器、管理都比华商的好,出的产品自然就比华商的好,价格也要比华商的高。这种局面下,华商的纱厂每年都有六七家倒闭,又会有三四家新开张,由此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年光景,棉纺业难免又走丝绸业的老路,被日本人挤占得难有生存的空间了。
五金机器行业也是如此。大型的、高技术含量的机器都是进口的,华商是造不出来的。华商们只是在西洋和东洋制造商们所做的业务,残留的缝隙间做些拾遗、填补而已。华商所做的产品,工艺技术方面与进口货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因此,华商不得不依靠民众爱国热情来推销自己的产品。
他略有些自豪地想到,恒昌公司的产品是华商产品中的佼佼者呢,要不然,恒昌公司的五金机器在市场中享有盛誉呢!
他拿起电话打给朱宝根,问道:“钢材和五金还在涨价么?”
“岂止是五金和钢材,棕绳、水泥、玻璃、圆钉什么都在涨,涨速还蛮快的呢!”
“啥原因么,涨这么快?”
“进口货涨得太快了。”
“哦,那我们产品的售价,也必定要水涨船高跟着涨价呢!”
“这要看啥时间签的契约,有的可以与客户商量涨些价钱,有的却涨不得钱的。”
“这是什么讲究呢?”
“行业内有规矩,三个月之内才签的合约恐怕不能涨价的;三个月以上的合约是可以商议的,毕竟时间长了,行情变化超常规了,可以随行就市涨点价。”
“你说得不错,市场涨价是铁定的,客户难有好说话的。以后与客户谈价钱总的预留出点空间来,免得局促难受。”
“唉,这个嘴巴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的!做五金、机械行业的商家多了去了,都是随行就市的价码,怎么可能预留涨价的空间呢?”
“我会在行业会上提出来,一个月以上的合约应按随行就市的价码来结账。”
“唔,但愿能做到。”
“你把所有的头寸都聚集拢来,尽快去吃进钢材和五金件!”
“你是预感到中日开战临近了吧?”
“是呀,你也看报纸上的新闻了吧。我们该早做准备了!不管中日是否会即刻开战,手里有了原料心中不慌!不说了,该去聚餐会了。”
这个周五聚餐会定在这家酒店。周天瑞心事重重地赶往沙逊酒店。
虞和德的面孔难得地严峻,说:“中日之战难以避免,日本人已在山东、河北搞了傀儡政府,这种吃相明摆着是要占领全中国么。”
“小日本用的是用蚕食之法!这条毛虫日夜不停地在啃咬中国这片桑叶,迟早会被吞食光呢。”袁卿宸说。
“中日必有一战,时间不会太远了!”方鹤松忧虑地说道。
“与此獠决战,只在委员长的一念之间呢。”潘景瑜似乎没什么忧愁,脸上一如既往地挂微笑。
“我们该做些准备了,不然辛苦了一辈子的家当都被弄光了,一家老小的后半辈子日子怎么过呢?”尤忠铭忧虑地说。
“你准备把公司出手,走路么?”闻澜庭问坐在身边冼老板。
“是啊。拿了现洋到美国、英国,哪里不能过好日子呢!”粤系纱厂的冼老板说。
“大实话!”孙老四大声地说道。
虞和德说:“政府正在积极备战,统筹布局。应行政院的邀请,我等须参加西北、西南考察团,参与后方的经济建设,筹建经济复兴基地。
“后方,你指的是西北还是西南?”周天瑞不解地问。
“西北是去西安,西南是去重庆。我们这次先到西安去考察,随后再到西南重庆去考察。”虞和德回答道。
几位服务小姐托着盘子走过来,盘子里全是一封封烫着金字的请柬。小姐们挨着桌子发着请柬,给周天瑞也发了一封。周天瑞打开请柬一看,是参加西部考察团的邀请函。宋子文组建了经济委员会考察团,邀请上海总商会的董事及行业大佬们去西北考察。当即,周天瑞即与潘景瑜、方鹤松三人相约同行。
上海火车站上热闹非凡。市府弄了不少市民欢送考察团赴西部考察。记者穿梭于此间,寻找大亨们作访谈。周天瑞和潘景瑜、方鹤松三人都提着个老大的行李箱来到了车厢门口。乘务员帮着他们提着行李,安置在卧铺车厢各自的位置。三个人坐在了一起,也好一路上闲聊。三人带的吃食和老酒凑在一起,也尽可热闹一番。然而,乘务员前来通知说,餐厅里有免费晚餐供应。方鹤松说:“何必去轧闹蛮呢。餐车会有啥好吃的东西呢,还不如把带来的东西消耗掉了,省的占只手提着它。”
潘景瑜说:“说的不错,来吧,咱们也开席。”
三人把自家带的吃食都摆了出来,都是用上过蜡纸盒装着的各色菜肴。小桌上放不下了,方鹤松就把两个行李箱叠起来当小桌用。潘景瑜把三人带的菜全都摆了上去,两个小桌摆得满满的。周天瑞看着菜肴,有蒸鳗鲞、苔条花生、蜜汁豆腐干、四鲜烤麸、干炸带鱼、宁波烤菜等菜肴;主食是上面撒着白芝麻的生煎馒头。他便说:“哎呀,小菜真不错呀!三个怎么能吃完么。”
“咋吃不完呢,这么小的纸盒装的,像小孩过家家似的。”潘景瑜说。
“纸盒是小,但花色有十几样呢!”
说着,他摸出瓶七宝大曲来,用从纸袋里拿出三只小酒杯、三双筷子、三只小碟子,放在三人的跟前。他给三只小酒杯里倒上了酒,说:“这也是别有乐趣呢。来吧,干三杯。”
三人连干三杯后,周天瑞举箸伸向那宁波烤菜,送嘴里便连说好味道,说:“这只菜是谁烧的呀?”
方鹤松指着潘景瑜说:“他家祖传的手艺。”
“哦,潘大小姐的手艺,难怪对我的口味呢。”
“宁波烤菜不就是红烧青菜么,有那么好吃么。还是蒸鳗鲞味道十分地赞。”
“鳗鲞么谁都会蒸的。能把青菜烧出这个味道,可是得有些厨艺的。”周天瑞说。
“这里哪只菜都是经典过呢,尤其是在火车上。来来来。喝酒吧。”潘景瑜说。
三人吃饱喝足,躺在卧铺上闲聊。潘景瑜和方鹤松便要周天瑞讲述当年在海上打鱼的情景来打发时间。周天瑞便把打黄鱼的情节大肆渲染,说与方潘两人听。方潘两人听得津津有味,不肯让周天瑞停下来。周天瑞却说:“酒喝多了,犯困了,要睡觉了。”说着,便纳头便睡。须臾,就进入了梦乡。
考察团坐了一天半的火车,才到了陕西省会西安市。车站里也是有许多欢迎的人群打着横幅举着标语牌,迎接考察团的到来。省政府用大客车,把考察团接到西京宾馆。两人一个房间,周天瑞与方鹤松住了一个房间。
晚上,高官邵力子在老孙家羊肉泡馍馆设宴给考察团成员接风洗尘。周天瑞仍与方潘同坐一桌。周天瑞眼光朝桌面扫去,八个凉菜多见红油漂浮,每桌二瓶陕西产的杜康酒,一只硕大的壶装着黄桂稠酒,随意倒着喝。
服务小姐给各位一只小酒杯,倒上了杜康酒,又在一茶杯中倒上了黄桂稠酒。邵力子起身举起了小酒杯,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客套后,一干而尽。他接着说:“宋朝的大诗人苏轼留有‘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可见羊肉泡馍历史悠久。老孙家羊肉泡馍店是清光绪年间,由穆斯林孙氏叔侄创办的,而今成了陕西着名的饭店。这羊肉泡料重味醇,肉烂汤浓,肥而不腻,营养丰富,具有补肾壮阳、补虚温中等功效。蒋总司令到陕西来,也多次光顾老孙家羊肉泡馍馆,对羊肉泡是赞不绝口。秦人豪爽喜吼秦腔,爱吃羊肉泡。各位嘉宾,尽可品尝西北佳肴,领略秦人的豪情。希望各位吃得满意,喝得高兴,我先给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敬杯酒,来,干杯。”
众人端起酒杯喝干了酒。周天瑞不饮酒,扒拉着筷子吃起了羊肉泡馍。果然名不虚传,羊肉泡肉烂汤鲜,滋味不一般。周天瑞就着糖蒜,很快吃完一大碗羊肉泡,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汗珠。潘景瑜说:“你今天吃饭似倒进去的一般,急吼吼地连嚼都不嚼了。”
周天瑞说:“味道确实不错,我也是头一回吃。”
“确实名不虚传,别有滋味呢!”方鹤松也称赞道。
邵力之高官说:“大家吃好喝好,早点歇息了。明日一早要去柞水县考察。”
众人吃罢饭就回到各自的房间歇息了。
第二天清晨,考察团便坐上三辆大客车前往柞水县。翻越山梁时,老天爷下起了小雨,大客车行走的更慢了。考察团成员们养尊处优惯了的,难得有这样漫长的旅途。司机旁边坐着省府的官吏充当着向导的角色,一路上为考察团讲解着沿路的风景人情。
客车在盘山公路中蜿蜒前行。向导说:“山上的树木是按不同海拔高度生长不同的树种,主要有冷杉、白杨、胡桃、青冈木;还有不少杜仲、五加、连翘、小檗丁香、木瓜等药用树种;树林中有如狼、狐、豹、野猪等野兽出没;山中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如金、银、铜、铁、铅、锌、钼、镍、钛等三十余种。”
久居上海的考察团成员们难得有到秦岭山脉来游玩的时候,一个个都兴致勃勃地观赏着窗外的景色。四个小时后,总算到了县城。考察团下了车,只见到处街道的两侧皆是残垣断墙,道路泥泞不堪。猪狗在街道上与人共行,以至于遍地狗尿猪粪,让人无处下脚。向导解释道:“这里家家户户都养猪,却都没有猪圈;人猪共居一室,所以,家中也是异味扑鼻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