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也牺牲太多了…”陈景焕又低了头,状似自言自语,“反正,我现在是有些后悔从翰林院调出去了…”
“没什么可后悔的。”严季涵夹了一根面条含进嘴里,清泠泠的面条搭在他红润的唇上,水汪汪的:
“人生,说白了就是一场选择。自己选择的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陈景焕默默听着,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敢有。
未来不可知。
喝下最后一口面汤,严季涵作势用袖子擦了擦嘴,转向面摊的老板:
“大叔...”
“诶!”伶俐的汉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结账是么?”
严季涵瞥了陈景焕一眼,陈大状元老实掏腰包,嘟囔:“官大一级压死人...”
那边厢,严大人和老板攀谈起来:“大叔,您一直都在这儿摆摊么?”
“对啊,一直都在这儿,不过以前不在巷口,在里面。”老板抬手指了指桃红柳绿莺莺燕燕的巷陌深处,“喏,看见了么?最高的那层花香阁。我以前在那阁楼底下摆摊。”
没错,在这个位置远望,的确刚好可以把花香阁的顶层收入眼帘。
严季涵抬头看了看面摊灰扑扑的帐篷顶,笑道:“这么大的帐篷搭在楼下,怕是要被老鸨子嫌占地儿了吧?”
“哪有,”面摊老板笑呵呵地答道,“客观您有所不知。那些个达官贵人在楼上吃多了油腻荤腥,容易不消化。我家的面是自己做的,清汤寡水最养生,时不时就有丫头婆子们领了差下楼来买。那老鸨母留我还来不及,怎的会嫌我占了她的地儿呢...”
“那你怎么又搬到这儿了?”
“哎...”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还不是那场命案闹的...”
“命案?”
“嗯,就在三个月前,那花香阁坠亡了一个妓子,二位可知?”
陈景焕道:“有所耳闻,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倒不如说,我那天是走了大运。”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
“那晚,我本打算按时摆摊。可是临行前,家母忽然犯了腿疼病,我只得留下来照顾她...第二日再去看时,差点没把我的魂儿给吓没了!那妓子坠亡时留下的大滩血迹,不偏不倚,正淌在我平日摆摊的位置...”
严季涵吃了一惊,复又抬头看了看帐篷顶。
面摊老板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说,如果那晚家母没有犯病,或者,我没有留下来照顾她...那女子从天而降,还不得正落在我头上?”
陈景焕苦笑:“想来...是挺后怕的。”
“是啊,所以我哪还敢再去那儿摆摊呀...”
严季涵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帐子边,踮起脚尖够了够帐篷顶:“不对...不是自杀…”
“什么不对?”陈景焕问。
“不对...她经常坐在那儿,她应该知道…”严季涵自言自语摇头。
“啊?谁?知道什么?”
“景焕兄,看来我们得再去一趟花香阁。”
“哎?”
“这里就是那日霜霜坠楼的房间了。”花香阁年轻的小厮轻轻打开门外的铜锁,推开了雕花的门扉。
迎接着三人手里的烛火,房间逐渐亮了起来,露出里面的一片狼藉。
“自那日起,妈妈就把房间封了,官府的人也不曾让我们动一分一毫...”小厮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烛台放在桌上,“虽然有妈妈同意,但二位客官如果要查些什么,还是请尽快吧。不然,我们在县太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哼...”严季涵轻蔑的哼哼,四处打量着房间。
“好的。”陈景焕抱歉地对小厮耸肩。
房间修缮得很精致,门窗雕花,心角嵌画,每一个摆设显然都经过精心设计,鎏金掐铜,流光溢彩。
“你们这儿的工匠倒是匠心独运。”陈景焕赞叹。
“这个房间,包括这一廊的厢房,都是妈妈亲自设计布置的,”小厮笑道,“平日里,就算是房里一盏茶壶、一方烛台,都是不许我们轻易挪动的。”
“哦?”严季涵发出疑问。
“嗯,”小厮点头,“因为妈妈也是良家出身,听说以前家里世代都是木匠、石匠什么的,专给人修葺房子,对这一行很精通...所以,妈妈的眼光一向是很好的。”
“良家出身…”陈景焕重复着他的话,“这么说来,你们妈妈待你们还不错咯?”
“哎,”小厮一叹气,“都是苦命人,谁能比谁好多少?也就是霜霜姑娘性子倔,无论落到什么境地,都不肯跟妈妈签卖身契。”
“对啊,这个霜霜好像不是花香阁名下的人吧?”严季涵问道。
“嗯,其实妈妈哪里不想要她?明里暗里、好说歹说都不知道劝了多少回,”小厮直摇头,“有好几次,差点吵起来。”
严季涵瘪瘪嘴,把目光投向了窗台。
花香阁的窗户好像都是一样的:高于屋内地面三尺,窗外设着三尺平台。这样,姑娘们就可以坐在窗户外的平台上,招揽楼下的过客。虽然花香阁的楼层低矮,三层楼并不比寻常人家的两层高出多少,但是平台上没有设栏杆,不免危险了些。
另外,窗台旁还铺设了三级台阶,方便屋内人走上去,台阶上铺着殷红的毛毯。
陈景焕走了过来,笑道:“这里还铺着毛毯,你们妈妈真是有心。”说着,随手将毯子掀开。
原来台阶是木质的。
严季涵蹲了下来,指着最上一层阶梯问小厮:“这层白色的是什么?”
的确,三层阶梯,只有最上一层被涂上了一寸厚的白色物体。
“哦,那是石灰,”小厮恭恭敬敬答道,“妈妈说,屋里闹了虫蚁,特意着我们涂上的。”
“什么时候?”严季涵站起来,“所有房间都涂了么?”
“没有,就这一间,至于什么时候...”小厮冥思苦想,“啊,对了,就是霜霜出事的头几天。”
“你确定?”
小厮点头:“确定。”
严季涵笑了,道:“告诉你们妈妈,把出事那天在场的几个姑娘再给我叫回来。”
“诶,这就去。”
不一会儿,三个姑娘再次陆续而入,一进屋就抱怨开来:
“我说客官,人家公子哥儿花钱都是来这找乐子的,你们怎么...”
“就是...难道是看不上我们几个?”
“哎...人家生前我们比不过她,没想到,死后也一样...”
“咳咳,”严季涵板着脸,猛咳一声,沉声道:“怎么?事不做,钱照收,你们还有意见?”
“不敢...”三人连忙低下头。
陈景焕暗笑:这就是严季涵的本领了。别看这人平时和颜悦目,一旦正经说起话来,便有一股天生的迫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现在你们妈妈不在,我只问两个问题。所以,你们要老实回答。”
只见三位姑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继而犹豫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严季涵不是没怀疑过这三位姑娘和老鸨子、徐秀才在一起串供。反正事发当时的另外三人都已经死于非命,要真的勾结起来,也并非难事。但是现在,严季涵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第一个问题,霜霜真的是自杀的?”
“是!”毫不犹豫地异口同声。
“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我们之中最近的离她也有丈余远,怎么可能害到她?”
“她自己长了两只脚,我们又不能拦着她往外跳…”
“就是就是…”
“好,”严季涵笑着点头,“第二个问题,你们亲眼看见她自己打开窗了吗?”
三位姑娘瞬间停止了聒噪,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扭捏着答道:
“这个…那倒没有…”
“那天的窗户好像一直是开着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我们注意到时,她已经…”
“停,”严季涵挥手阻止她们的闲闲碎语,指着绿衣女子道,“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弱不禁风的女子略微一愣:“我说,那天的窗户…一直是开着的…”
“一直是开着的…”严季涵嗫嚅着这句话。
从头到尾安静旁听的陈景焕感到有些奇怪,侧过头去看他。
只见严大人的嘴角,正噙着一丝得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知道凶手是谁了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哟~O(∩_∩)O~
那...你们知道是用什么手法杀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