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月一开始在笑, 而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后满是哀伤。
自己救了很多人,但这些人却害死了苏雅。这样的交换是否值得?
忽然身后传来少年稚嫩的声音:“洛清月……”
洛清月回头看见林乐一身狼藉, 他的衣摆被火焰烧掉, 小腿的肌肤也变得黝黑。
少年满身狼狈,神情十分委屈地看着洛清月怀中的苏雅。
不敢置信,又心中明了,最后只低低地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师傅……”
洛清月沉默不语,看着林了一瘸一拐地靠近,而后降罪录徐徐环绕在林乐身边。
林乐大吃一惊,洛清月敛眸, 沉声道:“我不能控制它。”
纵然自己并不希望林乐死。
林乐随后倒也释怀。
没关系,经过这些事情,自己倒也看透了, 这个世道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人心啊。
自己无依无靠, 若是真的罪大恶极, 死了……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血色小字浮现在空中。
“林乐,青山镇青山村人,犯说谎不正, 忘恩负义,藏杀人之心,于月城行医救十二人, 功过相抵。罚医善人, 诛恶人!”
林乐等死的时候, 却突然看到这样的描述,大吃一惊,自己居然没死。
他在降罪录面前走过一遭,却能活下性命。
这让不少人起了希望,此物能知晓每个人做过的所有事情,并将其功过相抵。
有些人喜极而泣,而更多的人却是瘫软在地上,四肢发软。
洛清月走到一对中年夫妻身边,两个人面黄肌瘦,倒显得有些鸡嘴猴腮。
男人蜷缩着身体,恨不得将自己塞入地洞之中,妇女害怕却也鼓起胆子。她冲洛清月狡辩:“我虽然不能说光明磊落,但大错却是没有的。”
洛清月冷目看着她,妇女被这冰冷的目光喝住,声音小了一些,还是强行解释:“我本来也不想烧死你怀中的人……这些都是我老伴逼着我来做的。”
但降罪录却只是对男人显露短短几个字。
“林平,月城人,胆小怕事,偶有善心,虽恩将仇报,却非本愿,罚自掌三十。”
血字消失,躲在妇女身后的男人突然站直了身体,自己狠狠地抽着巴掌。
一边打一边数着一、二、三。
之前的妇女还死性不改,强硬地说自己没有错,就是有错也是小错。
然而,降罪录给她的批注却让她软了脚。
“林翠,月城生人。犯盗窃,说谎,淫.乱,恩将仇报,罚割舌断手。”
说时迟那时快,妇女一听到这样的审判,立马就跑,但是在下一刻,她就痛的跌倒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水。
中年男人连忙去扶起她。
才发现她的左手垂在身侧,嘴巴翻涌出诸多血水,一张一合之间,没见舌头。
洛清月面无表情地朝夭谣走过去。
事到如今,再没有百姓可以说自己乱杀无辜。这些人罪皆该有应得的报应。
妇女被割舍,痛的瑟瑟发抖,直接就给自己的丈夫一巴掌。
不争气的东西,自己婆娘都被人这么欺负了,他居然没去和洛清月打。嫁给他真是嫁给了白眼狼。
就在她对自己的丈夫拳打脚踢之时,忽然面前再现一行血字。
“林翠,月城生人,一罚其错,不知悔改,实施暴打。罚、断腿。”
妇女身子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这一次她的丈夫却没有将其扶起来。
早就寒了心,只是碍于夫妻情分不敢多说,如今知错不改,谁又能救她呢?
如此场景,本该只能像是出现在戏台子上的把戏,但此时却完完全全地出现在了现实之中,何其荒诞。
夭谣后退一步,再一步,面前的洛清月不再是当初自己随意拿捏之人,她的身上杀气满满,却是止恶之杀。
“洛清月,你当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夭谣维持自己最后的颜面,大声呵斥。
她想要鼓动其他的长老与自己一并努力,证明洛清月是弄虚作假,决不能让自己被随意宰割。
夭谣撕破嗓子大扯:“诸位,只要我们合伙杀掉她,这所谓的降罪录也就不存在了。难不成你要成为他人案板鱼肉?!”
有人被说的动心。
就在他们齐齐出手之际,夭谣却转身就跑。
这所谓的降罪录十分奇怪,哪里是自己这几个人可以降服,她不过是希望蠢货们拖住对方,然后逃跑,前去寻找同盟。
夭谣眼看计划顺利惊醒,转身起步却硬生生动弹不得。
她想抽出腰间长鞭,好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降罪录,结果自己却成为案板鱼肉。
卷轴诡异地出现在夭谣的面前。
漆黑的卷面,如同一条鳞片光亮的大蛇,上头降罪录血色三个大字,如同猩红的蛇信子。
夭谣眼眸一收,眼珠子都不能转,突然空中浮现几个大字。
“杀七百三十二人,罚千刀万剐,恶鬼饱腹,诛!”
夭谣的身上突然散开一阵阵血雾,在这阵浓郁遮眼的血雾中,无数的血肉碎片飞溅,但又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偶尔还能见到血肉上出现牙印,似乎真有恶鬼吞吃。
夭谣发出凄惨的叫声,听的人心间一凉。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最后降罪录从黑雾中抽出,雨中一具红衣白骨倒下。
洛清月将苏雅背上,微微弯着腰,朝城外走,她掌管的降罪录却是一生三,三成九,九变无极。
无数的降罪录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在血雾哀鸣中,大雨滂沱,洛清月背着苏雅一步一步消失在雨幕之中。
林乐朝前踉跄几步,想要追赶对方的脚步,可是最后却脱力跌倒。
洛清月明明走的很慢,很缓,很是平稳,但林乐无论怎么追赶都不能追上彼此的距离。
雨声泠泠,林了隐约能听见那人平静问:“苏雅,待我功成,我要你回来……”
*
数年后。
安山禁制之外,一名面容俊秀的青年背着药盒杵着拐杖走着。
他身边跟着一位小女童,样子很是乖巧伶俐。
就在此刻,四五个人从树林中走出来。
小女童顿时吓得躲在了青年身后。
“林神医,你也算个大夫,怎么能干出强抢人家女儿的事情。”
林乐看向这几个人,厌恶一笑:“世间也断没有卖亲生女儿为妓的父母。”
“那是人家的老爷瞧上了,甘心长大后娶过门……”
“那就长大后再说吧。”林乐转身就走。
那几个拦住,十分生气地说,“我打我女儿的人贩子,不会受到惩罚吧!”
林乐心中好笑,这恶人倒也怕降罪录,生怕没个好理由,自己也要遭罪。
可惜,他们嚣张错了人。
林乐不动,对方很是得意洋洋。
就在此刻,忽然天地变色,一道血色出现,上书几个人罪责。
仿佛四周都静止一般,变得极其缓慢。
林乐看着树上落叶掉下,恰好遮住了小女孩的眼睛。
他瞬息之间抬手,手中拐杖变做长剑,眼神满是杀气。
一步一人,四步之后,血流成河。
林乐施展诡异步伐,收剑再度成拐杖,转身抱走了小女孩,自始至终,她都没看到血腥残忍的一幕。
林乐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满身温和,安抚着孩子:“我给你去安山洛家寻个好人家住下。”
他说完,看向远处青山,神情凝重。
世间总有人企图以身犯法,天道之间,生死已定。
终有一日,自己剑上的血迹越厚重,当年的过错就少一分。
师傅,我可算是完成了你的遗愿?
安山洛家,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满山的桃花绯红了脸,溪水淙淙,有浣纱女在溪边欢笑打闹。
纱巾被飘在水中的桃花都染上了香气。
她们直接将纱垂挂在桃树枝头上,迎风轻飘。
一阵清风吹来,掀起遮掩,露出竹色小屋。
几位浣纱女连忙弯腰行礼,道:“吾等不小心打扰家主,还请家主宽恕。”
她们几个人低头互相挤眉弄眼,撅起嘴巴。
哎呀,怎么不小心闯到禁地了。
里头一道清冷声音无奈道:“罢了,待日头下去,记得收纱。”
随着竹子制作的门打开,发出咯吱声音,几位浣纱女瞧瞧抬起头看了一眼。
互相绯红着脸走了。
待她们回去,几名洛家长老询问:“家主今日如何?”
几个小丫头纷纷摇头:“不知道,瞧着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反正说不上来,和往常一样。”
“就还是一样的俊,我身为女子,瞧了也甚是欢喜。”
几位长老怒斥:“不知礼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错了。”她们说完吐着舌头,一边嬉笑跳开。
听说家主藏了一个人,那个人国色天香,一颦一笑风华自现。
可惜家主谁也没给看。
几个浣纱少女嬉笑着离开,几位白胡子的长老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