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那些秃驴苦佛
他不过似乎以最剑修的方式,证明其道罢了
那时他心高气傲,师尊却让他忍耐,毕竟引来众窥并非好事。而少年本可以忍耐,待到天下大会时一展身手,他少年元婴大成,身怀仙骨上可探天机下可借天力,必当一战成名,可当少年听到街上论者道着有关于他的艳绯传闻,牵扯上他的师弟,还牵连他的宗门时,少年还是安耐不下冲动和怒意
他想:去他妈的忍耐,忍耐又并非软弱可欺
而据说,当夜参与屠魔者不仅是楼玉尊者,还有五元城的少将军,少华庄的庄主膝下儿子,登剑阁的侠女剑修们…诸如种种多而不胜
据其人说辞,应是当时见轩霄宗首徒出城屠魔,顺而跟上罢了。
夜中霜光血色漫天,妖冶瑰丽光影随灵阵倾泻大地,硝烟烽火肆燃万里,燃足了他们一腔少年热血。
而事后,其长辈竟都并未责罚,不过小戒一二罢,当然,如此便是后话了。
那一日,自四海八方聚集而来的少年们,或气血方刚,或心怀大志,皆被历史推上同一个舞台,奔赴向遥遥无期的未来,直到长达近百年的正魔之战后,开启长达四百多年的天下太平。
可殊不知自那时起,他便一直垂首疾走,负命而行。
肩上担着的重量几乎把他压垮,夜里他无数次对着漫天星光奔溃,却无数次咬牙而立…如此百年,以至于忽视了一路人间尘道上的所有风景。
…也忘却了那人的约定。
有一种人,宁愿将自己折腾的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却仍不愿将一身傲骨折了。
所有的奔溃疲惫迷茫绝望都埋葬在不为人知的深夜,在夜色中将自己支离破碎的真心拿出来缝缝补补,第二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塞回去,站起来,扛起人们所期待他做的一切。
铁甲覆身,似乎无人可敌。
直到后来,补到道心通明,走到尘世忘尽,早已天下第一的尊者才发现,他除却手中一剑寒骨,他竟已然一无所有。
这时已然尘缘断尽的尊者才想起,他的初衷和真心,似乎就只是和那个他曾心悦不已的人一起,风月同游,览尽万里江山罢了。
可是不知何时,这份初衷真心,早已在无数次缝缝补补中支离破碎,崩塌渐离,最后被无尽的仇恨浸透蚕食,血肉模糊。
从亲密无间,到道兵相见。
直到最后那人躺在他怀里,嘴角溢满殷红,却仍然颤巍抬手,轻然抚上他眼下一颗泪痣。
那人说,他想埋葬在霄轩宗山南的那个小木屋。
人将那枚玉佩塞在他手中,他不敢御龙而行,亦不敢掐诀,只是缓缓沉默地走着,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朝着霄轩宗的方向。
他沉默不言,静听着怀中人絮絮叨叨,缓缓用断续的言语述着他们曾经的一切。
那人已无力睁眼亦无五感,否则他定会发现那白衣人已然哭得不能自己,只是死死咬着唇,咬得唇角一片殷红,却还是努力着稳住步伐,不让自己打扰到怀中正絮絮叨叨的人。
泪水冰冷滴落于那人苍白面颊,白衣人静听着爱人最后的言语,沉默一步一步走着。
他几乎是听着怀中人的呼吸缓缓而弱
到了最后,他终于听不见了。
“温华…”
半晌,他顿下步子,心下凉意渐渐蔓延。
他俯身,垂下眼帘轻轻唤着爱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尾音轻颤带着支离破碎的哽咽,声音无力而绝望。
他将爱人轻轻圈在怀里,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一如当初因犹豫而未能说出的心意。
“你是堂堂天下第一的魔尊啊…怎么会…”
他怔然喃喃道,一个死字哽在咽喉中,竟是无论也说不出。
白衣人抚上怀中人的眼角,眸中是一片近乎实力破碎的绝望,倒映着苍茫的暮色和爱人血迹斑驳的面颊。
“啊——”
他蓦然俯身,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悲泣,心中封之近乎百年的感情于刹那决堤,所有的悲伤,痛苦,迷茫如海潮下汹涌的暗流,层层叠叠,灌入口鼻,令他近乎窒息。
泪若碎雨,无数悲凉凝于那双极薄凉的眸中,水光潋滟,万千深情交付于无言之中。
他隐约记得魔尊的末话
“你一定是我一生做过最好的梦,知道梦醒梦碎,你还在,真好。”
那人摇摇头,笑道。
咳血声微不可闻,那人疏离的妖冶金眸深处,似乎有一片还未散尽的温柔光影,摇曳于支离破碎的绝望之上,层层叠叠,盈满极其温柔的笑意。
“师兄…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与君共游风月音,览尽江山千河影。”
“师兄…”
“你代替我,去完成这个约定好不好”
那人近乎恳求般将血玉塞于他手中,他蓦然想起,那年入山师傅给他们起号时,他号道明,那人号无忌。
“师兄,若有来世…”
“要记得岁岁常相见啊。”
——要记得岁岁常相见啊,晏楼玉。
那人垂下苍白眼帘,蓦然释然笑道,笑颜于昏黄暮色晕染中越发温柔,眸尾微弯笑意沉沉浮浮,金眸温柔却灼人。
苍茫暮色倾泻一地,那人失血面颊于昏黄掩映下,似笑非笑,动人心魄。
青年眉眼风流且温柔,潋滟了无数水光,不甘而绝望,近百年的颠沛流离,全淬于闭眼后的一滴血泪。
笑音淹没于晚风中,支离破碎,温柔却似叹息。
一刹那,晏楼玉似望见当年那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黑衣少年。
千万纷扬落红在那人身后,那人斜倚桃树,一壶浊酒一剑斩碎茫茫花雨,仅是歪头一笑,低低唤着师兄,音色三分沾染醉意。
而他遥遥望着那人,隔着千顷落红,耳根缓缓晕染一层薄红,仿佛饮下几大坛醉花辞,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那时他兀然觉得,那人似极了话本中惑人心神的妖精,一颦一笑,足以令他自云端堕落,而他甘之如饴。
可惜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然是山穷水尽。
白衣人望着不断消散的尸体,眼中似淬血般殷色一片,忽然扯起一丝悲凉至极笑意,笑着笑着,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染湿前襟。
笑到最后,只剩下绝望而压抑的哽咽。
那人的每一句,都重击于心上,扯出密密麻麻的痛。
“一定。”
若然来世,愿君待吾而归兮,
从此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定是我写过最长的楔子……四千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