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苜蓿草特有的甜味。

轻轻垂下眼睑, 温莎盯着自己赤、裸的脚尖。它们踩在一片柔软的苔藓上，已然染上些许绿色。人很难不被环境改变，但却又改变着环境。莱昂内尔突然说这里是他以前的家，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莱昂内尔, 我不住这里。”温莎说，“自从我记事起, 我就住在红泥山庄。”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泥土气味的空气钻进鼻孔, 在他肺里打转，“我不认为我家买得起凯拉尔的房子。”

莱昂内尔指着栽种在庭院中央的苹果树说：“至少在你出生之前, 你住在这里。你父母也是, 当时那棵树的后面，是两家的院墙。我曾经从那里爬过来，进到你家，看见了你的母亲。”

“你竟然见过她。”温莎眨了眨眼, 有些无奈地撇着嘴，“我都没有见过她, 在我出生的时候, 她死于难产。我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我可以见她一面，感谢她给了我生命。”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颗果树的树冠, 似乎想从上面看出来母亲的面孔,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温柔, 善良, 美貌……有一双漂亮的淡紫色眼睛。”莱昂内尔说，“就像你一样，你和她长得很像。你简直就像是她的翻版。”

“多告诉我一些……”

“好，那时候我刚刚七岁……”

二十年前，七岁高龄的莱昂内尔受了苹果树的诱惑，翻过院墙到邻居家里偷窃。他的行为或许令人不齿，但并未受到什么惩罚。相反，这家的主人却宽恕了他。当时，坐在树干上的小偷正在往自己嘴里和衣兜里尽可能地塞入他的胜利果实——毕竟要爬上这样的高墙大树，对一名孩子来说算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苹果又大又圆，他的衣兜和他的嘴一样小，闹出的动静却大得惊人。

宅院的主人，温莎的父亲，肯·牛顿勋爵发现了这位小绅士不光彩的行为。他对着树上的莱昂内尔喊：“小先生，你必须停止你的行为，并且从树上下来！如果你不下来，我就把你绑到治安官那里去！”

年轻的莱昂内尔被牛顿勋爵义正言辞的怒吼给吓得从树上跌了下来，连同他的战利品一起。苹果先是砸到地面，又弹起来砸到他头上。幸运的是，他正好落在架在树干的吊床上，虽说弄坏了吊床，却也缓冲部分坠落，才让他没有受伤。

“好啊，看看这是谁！”牛顿勋爵提着小莱昂内尔的衣领，把他瘦弱的身体压在树上，“隔壁金狮家族的小爵士，你家里没水果吗？”

年仅七岁的小莱昂内尔内向又敏感，被高大强壮的巨人——至少在他的眼里，成年人都是巨人——给压在树干上，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莱昂内尔的救星出现了。贵族女士从花园里慢慢走过来，带着和蔼的微笑。

“别为难他。”她说，声音如同软糖一般既柔软又甜蜜。她挺着硕大的肚子，步履蹒跚地来到他们身边，柔软的手抚上莱昂内尔金棕色的发顶，“别害怕，孩子，我不会伤害你。”

“我……”莱昂内尔有些结巴，睁着一双无辜的蓝眼睛望向那位美丽的女士，“我妈妈说，苹果会让人变得淫、乱又贪婪。甜食会让人堕落，肉会让人暴怒，吃太多会拉肚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双手不停扭搅衣角。

牛顿勋爵与他的夫人对视一眼，才知道他是在回答刚刚的问题。“孩子，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夫人说，“肉能使人强壮，甜食能使人幸福，至于苹果……”她艰难地俯身，捡起来那颗被莱昂内尔咬过的红色水果，递到他的手里，“你想吃的话，随时欢迎你到这里来拿。只是，可不能再爬树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你看多么危险呀。”

莱昂内尔感激地用力点头，看见夫人隆起的腹部，忍不住说：“夫人，你的衣服里有好大一颗苹果。”

他缺乏常识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在场所有人，夫人摇了摇头，与自己的丈夫相视一笑：“孩子，这里可不是什么苹果。”她低头露出富含母性的温柔笑容，轻抚隆起的腹部，“这里面，是我的小天使。”

牛顿勋爵也把手放在夫人肚子上，笑着说：“是我们的小天使。”

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如此亲密，以至于整个花园都弥漫着金色的阳光，当然也可能因为当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莱昂内尔羡慕地看着他们，想起来自己家里冰冷阴暗的房间，与父母那如同城墙砖一般的表情，而他的哥哥姐姐们，则像是城墙上开凿出的射击孔洞。

“我能摸摸吗？”这可能是过去七年人生中莱昂内尔最为大胆的提议，他刚刚说完，脖子就缩了回去。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夫人竟然同意了。

“当然。”她说，“希望你以后能够和我们的小天使做朋友，我打算叫他艾德里安。来和我们的小艾德里安打个招呼吧。”

莱昂内尔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隔着布料感受来自于她腹部的生命律动。

有东西在里面动。

当他触摸到夫人的肚子时，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那个“小天使”。生育真是一样神奇的事情，是身为男性的莱昂内尔用不可理解到的。小天使还未出生，却在呼吸，在运动，甚至踢了他一脚。好像不耐烦地在对他说：“走开，你挡到我了！”

惊恐地缩回手，莱昂内尔瞪着眼睛冲夫人喊：“他踢我！”

“希望你不要责怪他。”夫人笑着从仆人那里接过来一篮子苹果，递给牛顿勋爵，“肯，你送这个孩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