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冬风灌入喉咙，猛地吸入几口, 把温莎呛得一直咳嗽。顾不上抖掉头上和肩膀的雪花, 他笨拙地跳下马匹, 把脚下雪花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山庄大门和记忆中没有差别, 一道简单的篱笆门, 防不住窃贼与强盗, 只能用来防御山庄周围的野兽。好在红泥山庄这个地方, 穷到最为走投无路的强盗都懒得光顾, 所以温莎的父亲没有修建任何防御工事。更何况，根据莱昂内尔所说, 可能他们以前一直都居住在凯拉尔的房子里。

等到了哥哥尤利西斯手里，他们已经没有钱再来修缮红泥山庄。

再过三天, 就是冬至节。天气已经十分寒冷, 从北地来的寒风，穿过山脉, 在空旷田野之间呼啸。温莎裹紧斗篷，用力拍打山庄大门，都没人来给他开门。

可能是他们已经睡下，也可能是寒风吞噬了温莎的声音。

无奈之下, 温莎只得翻门而入。真是没有想到，竟然回到自己家里, 还要靠这种方式才能进门。

大门和房屋正门之间, 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在他脚下两百码深处, 就是红泥矿脉。山庄因此而得名, 现在整个家族都依靠这一点可怜巴巴的稀土矿脉生存。

冬天，寒冷会冻硬泥土，开采变得困难。在温莎记忆里，是他最喜欢的季节。不用忍受喧哗吵闹，以及满地泥土，还有那带着湿润水汽的土腥味。

雪花会覆盖一切肮脏污秽，让一切变得圣洁无暇。

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如此。

哥哥一家人对于温莎的归来简直喜出望外，只是他们和温莎记忆当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尤利西斯不过三十出头，额头上却已经出现了宛如刀刻般的痕迹。他一定经常皱眉，所以才会在眉心中间留下一道深刻印痕。

此时此刻，这些皱纹正因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而舒展开来。让他那张在烛光中晃动的脸，都变得年轻不少。

“你一点也没变。”温莎眼角带着泪说。

“可你变化很大。”尤利西斯说。

当晚，又累又困的温莎躺上自己童年与少年时代。

房间和四年之前他离开时，没有丝毫变化。潮湿的墙，黏糊糊的床单。壁炉里柴火太湿，不仅烧不旺火焰，还燃出许多黑烟来。烟囱因此也被熏得黑漆漆的，还经常堵塞。

由于长年没有使用，温莎卧室的壁炉倒是没有堵塞，坏处也显而易见，房间实在是太潮湿了。

温莎抹了一把墙上渗出的水珠，满手殷红，仿若沾染鲜血。实际上这些是红泥稀土的水分，室内温度还不至于冷到结冰的情况下，湿气自温度地底升起，如同幽魂般爬满整栋房子，再从墙体渗透而出。

为了给地下的矿场通风，烟囱与深入地下的作坊以及矿场都相通。每当空气在通风管道内流动，摩擦着管道内壁，就发出如同濒临死亡的巨兽一样哀伤悲切的名叫。壁炉内，火焰随着鸣叫腾然而起，温暖的小火瞬间化为熊熊烈焰，好似这栋房屋在呼吸一般。

温莎童年时代，最害怕就是这怪声。

通过烟囱和壁炉的空气，渗出墙体的红色水渍，以及怪物般的鸣叫……组成了温莎童年时代对家的大部分记忆。它们的存在，使这栋古老的房子，似乎有了生命一般。

它在呼吸，在哀鸣，在流血……

常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温莎知道应对这样事情最高效合理的办法。他在壁炉旁烘烤干手上的水分，再把变干燥的泥土搓掉。根本不用洗手，这样的天气里面，洗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会让手指的每一处关节都疼痛难忍。

而后，在统治红泥山庄的风雪与黑暗当中，温莎喝过几口暖身烈酒，昏昏沉沉地倒在属于自己的床铺里面。有些冷，有些湿，有些令人难以入睡。

“终于回家”这个念头最终战胜了一切的不适，平静而又安详的梦境最终统治一切。

第二天，作为领主的哥哥需要在冬至节前处理最后一波政务。这样他才能在冬至节难得休息几天。而牛顿勋爵夫人则在为庆祝冬至节而做各种准备。很显然，温莎的突然归来，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使她不得不亲自到镇上采购额外的食物。

闲散在家的温莎少有的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他在山庄内度过了一个慵懒的下午，中午随便吃了点用小麦、洋葱以及卷心菜一起煮成糊状的糊糊。虽不是什么美味食物，但温莎已经觉得十分满足。难得闲下来，他干脆将连日来的跋涉辛苦与郁闷都抛在脑后，专心整理起自己的在朱诺斯城抄录的历史学笔记来。

整个下午，温莎都陷入家庭温情带来的闲适当中。

与此同时，莱昂内尔则陷入了另一种极端情绪。

过去的二十八年以来，莱昂内尔从未又过如此复杂的情绪。他很焦虑，又带有一些暴躁和心烦意乱。虽说猜到温莎将回到朱诺斯城——不然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支撑他施法呢？

但是当莱昂内尔风尘仆仆赶到朱诺斯时，温莎已经离开了有一些时日。他踹开温莎出租屋的房门时，满脸雀斑的小法师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被那种怒气冲冲的脸给吓得弄湿了他的长袍。

而知道他计划失败的赖安就住在隔壁，前些日子他的房子被人烧毁。从监视者所捕捉到的纵火犯的影像看来，那个人就是温莎无误。

温莎回来的时间很微妙，是赖安的魔法变弱到几乎失效之后。这给了赖安一个可以嘲笑他并且显示自己力量的机会。

“看来没有魔法，你也无法捕获他的心。”那痞子靠在门框上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