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值得被爱——这是莱昂内尔对自己下的定义。

若是有那么一点值得, 怎么会让他母亲那样讨厌他，对他冷言冷语要让他离开家？

曾经他杀死过那么多人，他的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都说刺客们才是滥杀无辜的人，莱昂内尔觉得, 圣骑士们其实也差不多。或许, 圣骑士们比刺客杀死的无辜者，要多上许多。

人们讨厌我，这才是正常的, 就像艾德里安这样。莱昂内尔如此自我安慰道。但胸口的刺痛表明了, 他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怎么会有人能够喜欢上他这样的人呢？他既自私又无情, 只会为自己考虑。因为——没人会为他考虑。

自从他刚刚踏入“上流社会”之后, 那些不断随着着他的黏腻目光, 赤、裸直白得令人反感。不少人只见了他一面, 就要求和他共渡一夜。里面有男也有女，有些人含蓄, 有些则露骨得毫无羞耻之心。

每当这个时候, 失望到极点的莱昂内尔就在心里说，他的小天使绝对不会只看一副漂亮皮囊，见一面就想要共赴云雨。

那些肤浅的家伙, 只看见了一名男人的好皮囊，从未在意过那男人内在的黑暗与肮脏。怎么会有人去爱上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呢？

他应该为许多无辜惨死的人负责, 对那些死在圣骑士铁蹄下的无辜者负责。

莱昂内尔还记得, 那名圣焰教的武士。普鲁士帝国付了足够的赎金, 赎回这些在战争当中被俘的战士。临走之前，那名武士对莱昂内尔说：“我将会亲手点燃，古德斯城的圣焰。”

在圣骑士们占领古德斯这天，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亲手浇灭了圣地的火盆。

普鲁士帝国与圣焰教，卷土重来那天并没有让他们的敌人等太久。圣骑士们占领了古德斯城一年半，普鲁士帝国皇帝再次派遣出大军夺回古德斯。

正是因为莱昂内尔在古德斯城对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顶撞，原本应该让他成为城主驻守古德斯，给了红猪镇守。

他总是在犯错，总是做不了正确的事情，正确的选择。红猪的失利竟然也怪罪在他头上，理由是普鲁士帝国有海姆多尔在场，斯刚第王国却没有奎因多尔在场。

莱昂内尔并没有选择奎因多尔，而是奎因多尔选择了他。很多时候，莱昂内尔都觉得自己背后有一只无心的大手，在推着他向前走。

若是他当年没有见过他的‘小天使’，他不可能保证自己能够在充满生死抉择，充满血与火的历练的战场上活下来。自从七岁开始，他每天都在面临生存难题，活着是一个全天候的任务。

为了活下去，他做出过许多他自己都厌恶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杀人。

所以，温莎讨厌他，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这并没有什么好难过的，生存在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上的人，每一个选择都会有所放弃。

莱昂内尔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没有退路，也不可以后悔。

他伸手轻轻抚上温莎的脸颊，低声说：“请你继续讨厌我，艾德里安。”他愣了愣，在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话之后，又改口说，“不，别讨厌我。不要讨厌我对你做的事情，至少别讨厌我的好意。”

温莎睡得不是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困倦。在暗厢里，他们过于激烈，莱昂内尔也过于缠人。他单腿没有办法站稳，即使是勉强昏睡过去，也没有办法睡得很好。

他在做梦，令人心生恐惧的噩梦。迷迷糊糊之间，中途醒过来一次，莱昂内尔坐在床边。而在次进入梦境之时，梦境改变了。

没有震天战吼，也没有雨点般的弓箭。温莎梦见一名身穿白袍的青年，反复说同一句话。

“这些典籍，都很重要。”他似乎在一间旅馆里，旁边放了一大堆书籍，“我得把这些流传下去，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孤本。”

独一无二的孤本，一定很值钱。这是温莎的第一反应。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拿那些书，但每次他的手指都穿过了书本，捞了一场空。那名青年还是在继续说着他的话，不断地对一个模糊的身影说个不停。

梦做了久，现实当中的色彩反而显得不是那么鲜明。温莎醒来时眼睛有点发黑，莱昂内尔依旧如同以往一样，在没有惊醒他的情况下离开。充分休息之后，温莎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事情，终于的出来正确的结论——他饿得两眼发昏。

现在天还黑着，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莱昂内尔在哪儿，甚至不知道这公馆里还有人没有。

周围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温莎光着脚踩上地毯时，才发现自己穿着睡袍。

整个公馆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活人。温莎才想起来仆人们住在另外一栋房子里，他找不到鞋子，赤脚出了门，却意外地在花园的苜蓿草地里发现一个人影。

即使只是昏暗月光下的剪影，温莎也可能根据那个身材看出来——那是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叼着烟斗，一边为苜蓿草除草，一边若有所思地垂着头。烟草的火光忽明忽暗，能够照亮的范围不太大，远远看去，如同一只红色的萤火虫漂浮在半空。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莱昂内尔回头一笑：“你醒了，身体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