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砖块终于停止了掉落，肆虐的狂风也安静下来。温莎扭头望向那只巨大的怪兽, 原本存在于它空洞双眼当中的杀戮之焰熄灭, 如同从几千呎高空落下的冰雨, 落到沸腾的岩浆智商, 化作一团烟雾, 从他黑洞洞深不见底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怪物的爪子松开, 旋风从温莎脚下升起, 将他吹向数千呎高空。温莎在半空中看见迷烟巨大的脸, 它张开嘴，露出一嘴尖利的牙齿。

“你……”缓慢而又凝重的雾气, 从它口中飘出，托起温莎的身体, “没有说谎, 但是……”它那爬虫般的长脸上，挤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你是个十足的傻瓜！”

温莎还没有搞懂迷烟所指，随即怪物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血！只要有血就够了！”

“血？”烟雾围拢温莎，软得好像棉花。疼痛和体重都随着这些烟雾的抚慰，变得更轻。“你是说？”

“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 就已经是我的主人。”迷烟的身体越来越小，它带着温莎降落到地面。

房间又回到温莎摆放恶魔召唤阵之间的样子, 墙壁完好, 一块地板砖都不缺。他们稳稳落在地毯上, 那地毯有不少被虫蛀出来的洞, 此刻温莎摸到这样实在的东西，一股奇异的安慰感充满心间。

“是血吗？”温莎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木然看着地毯的绒毛从他指缝溢出，“原来……已经这么久时间……早就已经是……我却不知道……”

鲜血契约，恶魔与人类签订的契约里，最为牢固的一种。一旦签订了这种契约，就意味着主仆同血。不管是人类主人还是恶魔主人，人类仆人还是恶魔仆人，他们都会成为共生体。主人越强，仆人也就越强。主人不死，仆人也就不死。

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有那些想要获得永恒生命的法师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为他们的恶魔主人做一切事情。某些活了几百年的法师，所做出来的那些恶心的事情，恐怕连恶魔都会自叹不如。他们是如此的渴望力量，以至于最终成为力量的俘虏。

除非，在主人死亡之前，将仆人从鲜血契约的枷锁中“释放”，或者……递交给另一人。温莎的情况，看来属于后者。

“你只要弄点血滴在魂器里。”迷烟摊开双手，肩膀微耸，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管迷烟哪儿，只要主人想召唤就可以召唤的，所以……”他面色一沉，双眸灼灼，眼白发黑，“主人骗了迷烟！你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

眼看小恶魔又要发飙，温莎赶紧握住迷烟的脚裸：“我很在意。抱歉，迷烟，我不是恶魔术士，不然我早就应该知道。我不如‘白百合夫人’做得出色，但我绝无要抛弃你的意思。迷烟，我……没有朋友……”

即使温莎是一名法师，知道恶魔的一些事情，但是对于恶魔的具体操纵方法，在提里安法师协会，是禁忌。首席星界法师“月神”路西恩不允许法师们与恶魔有染，否则就驱逐出法师协会，赶到朱诺斯城的下水道——被称为“海英斯城”——从此称为术士。路西恩不允许法师们与恶魔做交易，但却庇护了海英斯城的术士，这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

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背，温莎面色苍白，一脸凄凉。“因为种种原因，就算是有人愿意亲近我，但我……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迷烟。”他垂下眼睑，仔细观察手下毛毯被他指尖拨开的景象，“我曾经还以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们或许能够有更深刻更进一步的关系……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会失去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窗外，路灯暖黄的灯光照射进屋内。迷烟的身影逐渐缩小，他从可以占据整间房子的怪兽，变化成一名与温莎年龄相仿的男子。

“还从来没有哪位主人，对迷烟这样说过。”小恶魔的面孔不再狰狞，恰恰相反，他的面目柔和得宛如满月的光晕，照在他脸上，“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似乎有些难为情，捂住嘴别过脑袋，“你很擅长蛊惑人心呢，真不愧是迷烟女主人的儿子……”

“抱歉，我认为这不算夸奖。”温莎没好气地说道，“说我就好了，不要扯上她。”

迷烟蹲在温莎面前，借助从窗外射入的灯光，仔细观察温莎的脸。

“你为什么会经常道歉呢？”迷烟深沉凝望温莎双眸，一抹淡紫色雾霭，在它眼中流转，“有时候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一直道歉呢？”

“我不知道。”温莎本想抬起胳膊，剧烈的痛楚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我感觉不到我的手……”细密汗珠从鼻尖溢出，在灯光照耀下，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

迷烟蹲在温莎身边，如同守卫城市的雕像，深沉地凝望着世间的一切。

“我很冷，迷烟。”温莎有气无力地晃动脑袋，眼前一片昏黑。他感觉自己似乎失明了，要不然就是有人遮住了窗户，不然就是路灯熄灭。他周围的一切，都黑得如同星空陨落，月亮西沉，黎明之前，最黯淡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