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做梦, 温莎也没有见过，有人敢当面爆揍莱昂内尔。他以为莱昂内尔决斗输了，或许冈比西斯已经拿走了莱昂内尔的性命。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和喉咙一起收紧，让他忍不住抬头去看。

莱昂内尔确实受了伤, 但是不重，只是看起来有些可怕。

冈比西斯那一刀正好砍在莱昂内尔以前受过伤的地方——那是他为了把温莎救下来时，被楼梯撞破而留下的伤疤。

现在, 冈比西斯划开了这个伤疤。这个动作完全激怒了莱昂内尔, 使他成为一头暴躁的狮子。鲜血与汗水混杂在一起, 让他的表情显得更为狰狞。

莱昂内尔连续顺劈, 打得冈比西斯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对决的时间已经拉得太长，就体力上面来说，被关在阴暗牢狱很长时间的冈比西斯，完全不是莱昂内尔的对手。他只能尽量地接住攻击, 寻找脱身的机会再战。

突然，一道强烈的白光从奎因多尔剑柄上的宝石中爆裂。它闪耀强光，令人无法直视。所有人都遮住眼睛或者别开脸, 不敢去看那道强光。

温莎也暂时失去了视力，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当中, 只听见一声钢铁碎裂的巨响。这声音听上去, 最开始好像是北地河水中, 冰面碎裂的声音, 然后是钢铁锐利的尖哮。接下来, 无数碎片掉落在地, 清脆得好像雨滴打在瓦片上。

等视力恢复之时，温莎只看见冈比西斯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断掉海姆多尔的剑柄。莱昂内尔用奎因多尔指着他的咽喉。

很明显，莱昂内尔赢了。他战胜了冈比西斯。圣剑奎因多尔击碎了圣剑海姆多尔。

海姆多尔的碎片在地上闪光，最终黯淡了下去。它的能量都在温莎的背包里，当然无法在同是圣剑的奎因多尔的猛攻之下坚持太久。若是海姆多尔无法重铸，奎因多尔将是整个光辉大陆上最后一把存在于世界的符文剑。也是神木精灵的锻造技术，所留下的最后遗产。

“你赢了，大人。”冈比西斯的脸色如同覆盖上一层灰土，“我的命是你的了。”他自嘲地看了看手中的刀柄，松手将它扔到地上，“还有海姆多尔，如果你现在仍然想要它的话。”

莱昂内尔没有应声，既没有说“是的”，也没有说“不”。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冈比西斯，那眼神直叫人不寒而栗。

“放过他吧！”温莎强撑身体，跪着来到莱昂内尔身边，抱住他的大腿哀求，“他已经输了！海姆多尔也断掉了，子爵大人，你赢了一切！放过他吧！”

一时间，莱昂内尔脸上的神色既疑惑又难过。他歪着头凝视温莎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们是在进行骑士之间的战斗，骑士不会空手而亡。这位来自于普鲁士帝国的俘虏输了，我也不会杀了他的。他会留在这里，等赎金送来，我会遣返他回国。”

“现在就放了他！”温莎的声音尖得好像不是他自己能够发出来，而是像一名小女孩的尖叫，“现在就放过他吧！他已经没有了价值，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还得为他治伤。”莱昂内尔冷冷地回绝，“等他伤口愈合，能够再次战斗，我会派人送他回到普鲁士帝国。”

“那我们呢？”美伽帕诺斯忍不住插嘴道，“我们是使团，你不能扣留我们。”

“至于其他人……”莱昂内尔慢悠悠地环视一圈普鲁士帝国使团，“你们可以离开。”

温莎双手逮住莱昂内尔的手腕，额头蹭上他的膝盖。“拜托，请放他离开吧。我会跟你回去的。”他近乎于讨好地在对方膝盖上摩挲，“你可以随便怎么惩罚我都行，请你放所有人离开吧！”

“艾德里安……你这是，在求我？”莱昂内尔挑高眉毛，满脸不悦，“为了普鲁士帝国的俘虏，还是为了普鲁士帝国的使团？艾德里安，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哀求的？说呀！”

“我是为了你，在哀求。子爵大人。”温莎抬起头，望向莱昂内尔，“若是因为这件事情，使斯刚第王国的钢铁玫瑰蒙羞，使你的清洁名声染上污点，那不是得不偿失吗？大人，您若是留下他，只能获得一名无法缴纳赎金的俘虏，若是你留下他之后，又杀了他，又会被传闻为反复无常。”

温莎的话正好说到点子上，像莱昂内尔这样好面子的贵族，肯定是会特别珍惜家族荣誉的。莱昂内尔也是，哪怕是内里再残破不堪，也要撑着贵族的骄傲。但是只有一点，在这一点上，莱昂内尔从不退让。那就是温莎。

“子爵大人应该知道，人言有多么可怕。”温莎发觉了莱昂内尔的松动，感受到了他紧绷肌肉略微有放松，“这个世界上糟糕的流言已经太多，请不要再添加更加让人瞧你不起的话柄。我已经受到过很多因为我们关系，而产生的流言的伤害。当然，我知道子爵大人也是一样。”

“可我不后悔。”莱昂内尔看温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艾德里安，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我都不在乎。我只需要在乎的是你！是你的想法，是你的话语。其他人随便他们说去吧！”

“如果能够选择，我当初一定不会做那样错误的决定。”温莎摇了摇头，感觉到莱昂内尔的怒气逐渐上升，他又改了口，“当然我并不是说我后悔和你在一起，而是不会选择那个错误的时机。你将来还会有俘虏这位普鲁士人的机会，只要你终将回到战场。你会胜利的，子爵大人，而不是现在，把他留在丹古堡。”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闭了闭眼，低声喟叹，“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捏紧的拳头又放松，恶狠狠地瞪上一眼冈比西斯，“即使是拿不到赎金，也没有关系吗？这可是你要进入创造者实验室的钱！即使是放弃你多年的梦想，也没有关系吗？”

“不，很有关系！”温莎大声说道，就在普鲁士帝国使团与冈比西斯以为他要改变主意时，温莎的话让所有人都肃然起敬，“我做梦都想要进入创造者实验室，这个梦想从来没有改变过，并且我的余生都会一直为此而努力。我确实需要钱，现在就要！但是，我可以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莱昂内尔冷冷地看着温莎，“为了这个人，你可以等？呵，真是好笑！你竟然为了这个俘虏，这个敌人，可以等？”

“我还很年轻不是吗？”温莎看着莱昂内尔，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我也相信子爵大人会有办法的，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他在说假话，即使是和他不熟悉的冈比西斯也看得出来。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莱昂内尔咬紧牙齿，尽力去压抑自己的怒气。“我知道了，”他说，“叫守备卫队，打开城门，放普鲁士帝国使团与冈比西斯出城！”

丹古堡城主大人的命令很快得到执行，可也不是没有人反对。莱昂内尔的顾问连忙走到他跟前，对着看起来因为一时昏头而座下错误决定的城主大人劝诫道：“主人，我们不能放他们就这样离开！”

现在金狮子爵完全听不进去任何一件，莱昂内尔竖起手掌，意思叫他闭嘴。顾问只得识相地闭上嘴，双手握在一起后退到莱昂内尔身后。

城门轰隆隆打开，惊魂未定的美伽帕诺斯指挥使团扶着冈比西斯上马，正打算离开时，莱昂内尔叫住了他们。

“等等！”莱昂内尔说。

温莎以为莱昂内尔改变了主意，出尔反尔不让普鲁士帝国使团和冈比西斯离开。如果他们留下，那么他盗走海姆多尔上面宝石的事情，迟早就会暴露。虽说这种想法有些自私，但却关系到温莎的切身利益。温莎这个想法激得冷汗直冒，想也没想，指责的话脱口而出。

“你不能这样！”他冲着莱昂内尔喊，“你答应过放走他们的！真没想到，金狮子爵大人竟然会是这样缺乏信义的人！”

莱昂内尔瞥了温莎一眼，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把这一地的碎铁都拿走！”莱昂内尔冲着普鲁士帝国使团喊道，“丹古堡不许乱丢垃圾！把垃圾全部拿走！”

听见主人这么说，莱昂内尔的顾问又凑了过来：“主人，至少得让他们把金币留下，普鲁士帝国的使团不是为了冈比西斯与海姆多尔而来吗？他们若是拿走了海姆多尔，就应该付金币。”

“闭嘴！”莱昂内尔低声喝道，那眼神就连巨龙看了都会瑟瑟发抖。

金狮子爵面色冰冷难看，一脚踢开自己曾经捧在手心里的情人，独自翻身跨上雪鬃。丢下一句冷语，骑着马绝尘而去。

“现在，你满意了吧？”

迷烟从温莎肩膀上跳下来，蹲在他身边说：“哦，瞧瞧他的样子。他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他以前也这样吗？”

温莎没有回话，而是转头去看离开收起海姆多尔碎片离开的普鲁士帝国使团。过去的几年里面，莱昂内尔还从未对温莎发过这么大的火，看来这次他真的是气得不轻。不过，温莎却感觉松了一口气。

普鲁士帝国使团带着冈比西斯与海姆多尔离开，而且海姆多尔还在战斗中被击碎了。

等到普鲁士帝国使团回国之后，他们会发现海姆多尔上面的能量宝石失踪，但是他们只会以为是在战斗当中丢失。没有人会想到，是那名以身相护，送他们出城的法师搞的鬼。而他偷窃海姆多尔上能量宝石的事情，可能永远都只会成一个迷。除了他和迷烟，恐怕没有人会知道。

“都是你害的。”温莎低下头，放在自己膝盖上，将身体抱做一团，“如果不是我听了你的怂恿，也不会这样。”

“好了，我们不是获得了更实在的东西吗？”迷烟对着温莎挤眉弄眼，“主人，别担心。我看你们之间还没完。”

“我才……”温莎神经紧绷一整夜放松下来，强烈的困倦随即而至，他脑袋低垂，声音宛若梦呓。“没有……担……心……”

再次醒来时，温莎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丹古堡城堡的顶层房间。他熟悉这个房间的一切，不管是房间的温度、气味、颜色……床单散发出香味，柔软的枕头里塞满天鹅绒毛，被子的轻柔裹住躯体，木柴在壁炉中噼啪作响，温柔多情的贵族男子坐在他身旁……

温莎眼睫微微颤动，转头去看壁炉。“怎么了？”他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确实温莎很久没有试过这样又喊又叫又长时间集中施法，他现在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动一动手指都办不到。

与温莎所料想的不一样，莱昂内尔没有一如往常地问候他。也没有说“艾德里安，你醒了。身体怎么样了？”这种话。

现在，他的面色冷峻严肃，丝毫不复柔情。“丹古堡可再也拿不出来钱了，艾德里安。”他摩挲温莎发顶的力量用得有些大。就算是他下一刻将温莎扯着头发提起来，温莎也不会觉得突然。

“子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温莎勉强挤压出肺部的空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很累，想休息。如果丹古堡的城主大人允许的话。”

“不，你知道。”莱昂内尔放开他，帮他掖了掖被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艾德里安。你休息吧，之后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谈。”

然而，他们之后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情。这成为了莱昂内尔温莎之间一张心照不宣的纸，谁也不会率先去捅破它。

冬天结束之前，温莎陆续收到从他哥哥尤利西斯那里寄来的信。哥哥一家人都很好，让温莎感觉些许有些安慰。他没有告诉哥哥自己生病的事情——就算是说了，又能够怎么样呢？

温莎就在掐着日子算信件是否到了尤利西斯手里，掐着日子算尤利西斯是不是已经写了回信，掐着日子算信件还有多久到他手里……这样的循环当中，度过了又一个生病的冬日时光。

一直到迎春花节，天气转暖，温莎抱恙的身体才略微好转。他没有想到，竟然过度施法之后，会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修养。当迎春花开，温莎又动了回到红泥山庄的念头，可是他不敢和莱昂内尔说。莱昂内尔发怒的样子实在可怕。

这几年，温莎从与莱昂内尔的相处当中学到了一点——不要去惹恼他。

莱昂内尔依旧每晚抱着温莎睡觉，也不会去过多地去折腾他。他对于温莎的那点小心思，简直可以说是心知肚明，可是他只是装傻，装作没有看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晚夜幕降临，软玉温香在怀。他抱着温莎熟稔滑腻的躯体，自我催眠他们依旧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

对于莱昂内尔的退让，温莎却感觉有些失落。

他不想去明白，这种心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他对莱昂内尔依旧心存幻想？还是某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在日夜交替当中，从隐埋于内心深处的阴暗角落，渐渐地爬上心头，再次占据他的情感世界。

自从温莎让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平淡。不过，既然莱昂内尔没有再表达出任何意愿，温莎也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沉默隐忍，到了临近五月份，终于还是由莱昂内尔率先打破。

“我要去朱诺斯城一趟。”晚餐时，莱昂内尔这样说。前一秒他们还在谈论关于天气的问题，这一秒莱昂内尔突然将话题转移到这里。

他有点不对劲，温莎心想。莱昂内尔什么时候和自己商量过行程？不，从来没有。

“嗯。”温莎不咸不淡地回答，吞下一口肉汤。

“你也一起去。”莱昂内尔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我想你可能需要和提里安法师协会去协商一下关于你进入创造者实验室的事宜。特别是——捐献金。”

“嗯。”温莎微微颔首。

这样就对了，他想。这才是莱昂内尔，霸道、强势，嘴里总是说着好听话。

温莎没有挑明，但是内心已经给莱昂内尔下了定论。对于他的顺从，莱昂内尔表现得十分满意。在离开餐桌时，甚至躬身亲吻他的发顶。

“乖……”

看得出来，莱昂内尔最近因为温莎的病情耽搁了不少事情。他前天去了凯拉尔城一趟，摄政女王伊莎贝拉亲自召见。不过温莎在窗台上坐着时，却看见了戴克莉希女公爵的近卫军头头塞巴斯蒂安。

看来斯刚第王国的上层贵族们又要有所行动，虽说温莎不知道他们在谋划着什么。山雨欲来的气氛笼罩在贵族身边，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逃离这场暴风雨。

这场雨，迟早就会下。拖的时间越长，就会越为猛烈。

他们坐着马车，一路赶往朱诺斯城，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日夜兼程。一到朱诺斯城，莱昂内尔立即投身工作，穿梭在各种会谈和宴会当中。

而且他们还带来了不少黄金。温莎亲眼所见，金光灿灿的金币，装满了好几个箱子。这些钱，恐怕远远不止两千个金纳尔。

“丹古堡再也拿不出来钱。”一想到莱昂内尔这样说过，温莎就由衷觉得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