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 男主角声音高亢嘹亮,他亮出道具长剑,冲着反派厉声怒斥:“你太失礼了!”
温莎用力甩开莱昂内尔的手,满脸怒容:“你太失礼了!”
莱昂内尔松开手,在包厢内焦躁地走动。“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饱含歉意地说, “你的决定我无权质疑,只是……你至少得把这些天你精心准备的礼物带回去。”
温莎冷冷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不是说,只有带礼物回家, 你的家人才高兴。”莱昂内尔满脸诚恳地说, “我的意思说——你带着礼物回去, 他们会更加高兴, 更加惊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蹈剧吸引,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包厢里有人在争吵。男主角抓住身边小男孩演员的手, 挥动长剑指着反派大喝:“这可怜的男孩,只是想要回家看望亲人, 为何你要频繁阻拦!”
“我只是想回家。”温莎突然感觉很委屈, 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我只是想要回家啊!这又有什么错呢?”
“你如果着急,当然可以先回去, 但是明天一早走不了。”莱昂内尔耐心地劝说道,“我看不如你把这些礼物打包起来, 托商队运送到红泥山庄。礼物让商队送过去, 你自己一个人先走传送阵, 这样你就可以先回家。”
不得不说,莱昂内尔的建议体贴又周到。温莎也不想让花了很多钱的礼物,就那样放在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公馆里。有些东西可能会变质发霉——他也买了不少小蛋糕和圆面包——还有被盗窃的危险。
“那样……”温莎咬着嘴唇,“如果赶不及呢?”
舞台上,身着华服的公爵对着男主角鞠躬:“为了您,我愿意效劳。”
“我明天来帮你,找商队的事情也交给我。”莱昂内尔恳切地说,“那么,我有那个荣幸为牛顿大法师效劳吗?”
演员们高歌旋转,歌颂着森林,歌颂着阳光。男主角的扮演者声音辨识度尤其高,即使是在数人合唱当中,他的声音都如此出挑。
岁月啊,时光!
请你为我指引方向!
金色的阳光!
洒落平原,洒满粮仓!
神谕为我示下!
令我不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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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跌坐进椅子当中,仰头望向天花板。红泥山庄与朱诺斯城,都不可能有次冬日艳阳的景象。光线摇曳树影婆娑,令温莎产生一种错觉——时光又回到了仲夏,回到了充满树荫、阳光、绿叶和湖水的日子。
“不,回不去了。”温莎横起手臂,挡在眼前。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温莎有些不想动,躺在床上说:“进来吧,门没关。”
穿着情报部服装的青年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牛顿大法师,”他双手持信,恭敬地递给温莎,“从朱诺斯城中转过来的。”
温莎懒懒地瞥了信一眼,看见封信红漆的牛顿家族纹章,立即翻身坐起来,快速拆开信阅读。
果然是红泥山庄的来信,信上尤利西斯的笔迹,让温莎鼻子发酸。他擦了擦模糊的双眼,轻轻抽了抽鼻子。带着雀跃的心情开始读信,越是读到后面,温莎越是心里发凉。
看完信,温莎随手把信件丢在一边。尤利西斯说,红泥山庄在冬至节之前下了一场大雪,已经先封了路。要等到明年春天,道路会再次解封。
总而言之,就是让温莎不要回家。
收到信后不过五分钟,莱昂内尔就出现在他面前。“艾德里安,商队已经出发,”金狮子爵大人显得很高兴,步伐也轻快了不少,“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温莎阴沉着脸,狠狠地白了莱昂内尔一眼:“走?去哪儿?”
“回家啊。”莱昂内尔说,“你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不如我们共进晚餐之后……”
“晚餐?不,没有晚餐。”温莎取下斗篷,披在身上,“我现在就走。”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伸手拦住温莎,“你看上去很着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红泥山庄遭遇了暴风雪,”温莎抬眼凝视他,好似不认识眼前这名男人,“我的家人正在遭遇灾难,我现在就要走,我要回去看看!”
“有暴风雪你还要回去看?”莱昂内尔手臂一横,拦住温莎去路,“等风雪小一些,我们再一起回红泥山庄好吗?你现在这样急,就算是传送到达马镇,也还要有半天的路程。”
温莎的眉头因焦虑而皱成一团,他敛了眉眼沉默不语。
见温莎不说话,莱昂内尔继续循循善诱道:“你一个人这样回去,我怕你遇见危险。”
“我做过危险的事情,还少吗?”温莎冷漠地看着他,“不过,我们还是先吃晚餐吧。”
莱昂内尔脸上绽开喜出望外的笑容,欣喜地接受了温莎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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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裹挟暴雪,怒吼着掠过平原。刺骨冷风直往衣服里里灌,温莎缩了缩脖子,裹紧了斗篷,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跋涉。
“真冷。”温莎呼出一口气,略带微温的白雾笼罩住他面庞。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睫毛上凝结的冰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颤动。
红泥山庄的风雪超过了温莎的预料,他原本还以为是夸大其实。
那封来得不早不晚的可疑家信,阿尔瓦近乎于的警告的建议,莱昂内尔的刻意拖延和阻拦……所有的一切,都让温莎心神不灵。
冻僵的身体,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乌云席卷天地,天际线掩埋在一片灰黑之中,三呎之外的景色都朦朦胧胧,好似黑夜里的灌木丛般影影绰绰。温莎低垂头颅,艰难地向着达马镇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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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内尔从宿醉中醒来,温莎不在身边。昨夜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在做梦,竟然可以和温莎共进晚餐。想起来,上一次和温莎一起吃饭,已经是半年多之前的事情。
内心充满不可言说的欢愉,莱昂内尔昨晚少有地喝醉了。他撑住额头坐在床边许久,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回忆昨夜的事情。
昨天晚上,温莎的态度略微有些软化。只是,不能让他回到红泥山庄……不然,他们之间可能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
“他会宰了我,而圣光教廷,会宰了他。”莱昂内尔双眼一片昏花,低声喃喃自语,“艾德里安,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教廷现在没有行动,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莱昂内尔知道他们早就想要换掉自己,用另一名容器,来代替自己。
现在圣光教廷还不知道圣光之力实际上在温莎身上,不仅是奎因多尔的力量,连海姆多尔的力量都在温莎那里。
双份的力量,实在是叫人垂涎。
若是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知道了,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夺走温莎的力量。
而且,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也会有正当理由——奎因多尔的力量一直由圣光明教持有,温莎从莱昂内尔那里夺取的过程虽然不为人知,但结果是他的持有是非法的。
若是到时候深深渗入斯刚第王国权贵阶级的圣光教廷,向枢密院和伊莎贝拉摄政女王请求裁决,很可能会引起提里安法师协会和圣光明教之间的争斗。
内部战争,从来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圣骑士们都发过誓,要效忠于圣光。若是圣光教廷以圣光的名义,让圣骑士们出征。加上伊莎贝拉摄政女王和枢密院的命令。可能还会有一些金钱利益上的承诺,那么兰德尔的钢铁玫瑰骑士团,圣石骑士团与新月骑士团,都会奉命出征。
经历过上古军团进攻的朱诺斯城,不可能抵挡得住圣骑士们的猛烈进攻。提里安法师协会可能会让朱诺斯城飞走,但圣光教廷绝不会看着他们离开而没有任何对策。
如果提里安法师协会和圣光教廷闹翻,自然教派、诅咒教派、智慧教派……这些教派,自然也会有所动作。
最糟糕的结果——斯刚第王国爆发内战。若是王国爆发内战,边境一直都不安分的普鲁士帝国,就会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莱昂内尔只感觉心乱如麻。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有力捏住眉心,开口说:“进来。”
女仆端着一盆水推门进来,微微下蹲行礼:“主人,您起来了。”
“艾德里安呢?”以水泼面,莱昂内尔总算清醒了一些,“他起来了吗?”
“我不知道。”女仆说,“牛顿先生昨天晚上就回去啦!就在吃过晚餐之后。”
“他去哪儿了?”莱昂内尔抬起头,目光看的女仆害怕得直哆嗦,“是谁送他走的?”
女仆无措地在围裙上搓着手,满脸都是尴尬:“牛顿大法师叫了马车,说要回家。”
莱昂内尔猛地站起来,水盆打翻在地,弄湿了地毯。女仆满脸苦相,看着她的男主人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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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名男人,行走在荒野中
他头发乌黑,披着头蓬
山河万物,倒影于他的面庞
因为他戴着——镜子面具
吟游诗人轻轻拨弄琴弦,低声吟唱。窗外风雪肆虐,可驿站里一点都受不到影响。石头累成的壁炉当中,火焰熊熊燃烧。酒客们围绕在火旁,听诗人吟唱。
诗人唱的歌,是一首古老的歌谣“镜子面具”。歌曲讲述的是一名叫做“桑·格雷”的男人,他拥有无限穿越空间的力量。面戴镜子面具,而他面具之下,只有一片空洞虚无。他在风雪之夜里,敲开旅店的大门……
吟游诗人正唱到“敲门声,咚咚咚……”,驿站的大门也咚咚咚响起来。
正在听歌的客人们吓得一愣,有人还从凳子上摔下来。驿站老板捡起掉在地上的空杯,从酒柜后面探出头来问:“谁?”
与“镜子面具”的歌词一样,门外的人回答:“我只是路过的旅人。”
“我,我们已经打烊了!”这样风雪夜里,什么样的旅人会在荒郊野外跑?驿站老板并不愚蠢,他梗着脖子补充了一句,“你白天再来!”
“如果这样的风雪夜里,有人敢把我关在外面,我非拆了这大门不可!”门外的人高声喊道,“除非你想要明天看见有人冻死在你门口,我敢保证治安官不会找你麻烦!”
他的回答终于和“镜子面具”的唱词不一样,大厅里的酒客都松了一口气。
“哦,听上去是个活人!”红鼻子老汉说道,“去看看呀!”
酒客们纷纷起哄,让驿站老板去看。老板梗着脖子不愿意去,他们就起哄,甚至说不给胆小鬼老板酒钱。这些起哄的家伙,多数都是市井无赖,他们倒不是关心门外那人的生死,而是想要蹭一点酒喝罢了。
驿站老板畏畏缩缩地凑到门口,把门打开一个小缝隙。黑夜裹挟暴风雪从门缝当中挤进驿站。狂风尖利呼啸,吹得壁炉中的火焰明明灭灭。冷雪疯狂涌入,誓要将一切温暖舒适吞噬。驿站里所有人的心脏都揪了起来,所有目光都落在黑暗深邃似无底洞一般的门缝中间。
“你,你是谁?”驿站老板缩着脖子躲在大门后,声音和牙齿一起打颤,“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真是深奥的问题,让人难以回答。特别是还在这样的风雪夜里,我还站在门外。”来人凑近门缝,脸几乎贴到门上,“你就不能开了门之后再问吗?”
“他不是黑发!”驿站老板高声呼叫道,“他也没有戴面具!”驿站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乱嚷嚷。
“我这就给您开门,先生!”驿站老板打开门闩,嘴里唠唠叨叨个不停,“嗨,这样的天气里,你竟然还在赶路,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进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先坐到壁炉那边去吧,我马上给您端酒。”
穿着斗篷的男人低下头,侧身从开大一些的门缝里挤了进来。他进来时,壁炉旁边的酒客们才从蜷缩成一圈背对大门的姿势转过来,好奇地打量这名雪夜来客。
这名客人衣着华贵,一副贵族派头。他肩膀上带着雪,头顶兜帽上也不少。当他走近壁炉时,所有人都避着他。警惕的目光在黏在他身上。
驿站老板很快端来了一大杯杜松子酒,他拉下兜帽,双手接过酒杯低声道谢。他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脸蛋,浅金色的刘海上挂着冰柱,现在被火一烤,融化的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刘海直往下滴。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驿站老板搓搓手,殷勤地问道,“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出门,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他抿了一口杜松子酒,皱紧了漂亮的眉头:“你是谁?”他顿了顿,又喝了一口,“不,我是说——达马镇的客栈,什么时候换老板了?”他环顾一圈周围的酒客,“我,不认识你们。”
“你真是个怪人。”红鼻子老头对他的评价毫不客气,“一个外地来的家伙,对本人说不认识。”
“达马镇驿站以前的老板不是你。”他似乎毫不在意红鼻子老头的话,转而看向驿站老板,“他去哪儿了?”
“他贱卖了驿站,到外乡去躲瘟疫去啦!”驿站老板搓搓手,显得有点局促,“嗨呀,我可是合法获得这家驿站的!老爷!”
“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请你不要误会。”贵族客人满脸尴尬,“我知道瘟疫的事情,我只是……随便问问。”
“牛顿郡上次爆发大瘟疫,好多人都躲出去啦。”红鼻子老头打了个酒嗝,“不少家伙变卖了祖产出去闯荡,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在遭遇了这么大变故之下,你还盘下这个驿站,”贵族客人问,“生意还过得去吗?”
“嗨呀,镇子里的人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跑了。”驿站老板说,“后来确实是来了不少处理后事的家伙们。那段时间生意还行,后来就不太好啦。我们这里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生面孔了!你打算去哪儿呐?”
贵族客人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笑容:“回家。”
“你家住达马镇?”骨瘦如柴的年轻男孩插嘴道,“我们这里还有这样的大贵族吗?”
“牛顿郡不是属于牛顿勋爵吗?”贵族客人说,“他们不算是贵族?”
“什么,你要回红泥山庄?”驿站老板张大嘴巴,吃惊不小。其他客人也挂着和他一样的表情看着贵族客人,“你为什么要回到那个鬼地方。”
“确实红泥山庄算不得什么富饶的地方,”贵族客人轻轻抿着嘴唇,凝视壁炉当中跳跃的火焰,“冬天很冷,屋顶破洞,墙壁潮湿……但那毕竟是我家。我要回家,与我的亲人共渡冬至节。”
“老爷,您误会我的意思啦。”驿站老板的表情好像见了鬼,其他客人也往后缩,尽量远离那名客人,“我是说——红泥山庄没有人啊!”
“什么?”贵族客人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那里已经五六年没人居住啦!”驿站老板哆哆嗦嗦地说,“你,你真的要回去?”
“他们搬家了?”贵族客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去哪儿了?”
“不,不是。”红鼻子老头连连摆手,“他们,他们都死啦!”
“所有……人?”贵族客人满脸茫然,“都,死了?”
“听说领主的弟弟在外地,他应该没死。”驿站老板双手不停地搓着围裙,“但是红泥山庄那边,除了五年之前有几名大人去过一次,就再也没人去过啦!那地方闹红死病闹得厉害,田地呀,庄园呀,都荒废嘞!要去红泥山庄的人少了,路过达马镇的人也就少了。镇子里现在只有这一两百人,走不了的,不想走的……”
贵族客人掏出几个铜子儿随手一扔,铛啷啷滚落在地。驿站老板蹲在地上捡钱,嘴里还不忘询问:“老爷,别开门啊!这天儿冷得!您要去哪儿啊?”
贵族客人抽出门闩,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去红泥山庄!”他说,“给我找匹马来!!!”
狂风暴雪瞬间充满了整个大厅,雪花冷风如同刀刃般刮裂肌肤。大厅内的酒客们都哇哇乱叫起来,七嘴八舌地喊着让那名贵族客人把门关上。
“老爷呀!就算要去红泥山庄,您就不能等风雪小一些再走吗?”驿站老板苦恼得脸皱成一团,“这么大的雪,马走不了啊!你明天再走吧!壁炉都被吹熄啦!”
“不行!”贵族客人无比坚定,“我现在就要去!”
“为什么呀?”驿站老板哭兮兮地说,“一刻都不能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