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刮起黄沙，蒙住绿洲城的双眼。风沙之大，令近在三码以外的景色，都显得模糊不清。绿洲城的椰树顺着风沙的轨迹，伏低身体。它们以顺从的姿态, 接受来自于沙漠之中的暴虐。

罗兰德女王陛下目光扫视过房间内一圈, 凡是与她对视的人，无不地下脑袋，或者把目光移开。只有莱昂内尔无所畏惧地迎上去, 直视她的眼睛。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一时间, 只余下屋外风沙的呼啸声。

他们各怀心思, 想着不同的目标。

“一千人留下。”罗兰德女王陛下冷冷地说, “皮尔逊骑士, 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如果有敌人来进攻，你可以从房间里出来。其他时间, 好好向圣光反省, 你的错误和顶撞，都会付出代价……虽说，不是立刻。”

“遵命, 女王陛下。”莱昂内尔垂下头，优雅地向着罗兰德女王陛下行礼。“我会向圣光祈祷, 您能够得胜归来。”

罗兰德女王陛下的五官嫌恶地紧皱在一起, 莱昂内尔说的话明显就是不服气。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获得胜利, 反而会掉进的敌人的陷阱。但是，她必须得去。这样大的风沙，绿洲城的守军根本不会离开太远，他们来不及和埋伏的队伍汇合。

说不定，那些不存在的伏击者，已经被风沙击退。

女王禁卫军将他和兰德尔押解离开，她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再次回到座位上。

“出发吧。”她说。

昏暗的光线，穿透背后的黄沙，穿透彩色玻璃窗，勾勒出她的身影。她瘦小的身躯，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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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士帝国与斯刚第王国不同，他们的城市不设城主，而是设置地方长官。绿洲城长官府邸，实际上和丹古堡的城主城堡大不相同。

在普鲁士帝国，皇帝拥有最高决断权。皇帝虽说也有内阁，也有大臣，但是帝国所有人，都只是皇帝的仆人。国家唯一的主人只有皇帝，皇帝的高度集权，是整个帝国得以顺利运行的保障。

斯刚第王国还在保持数千年以前的传统，实行分封制度。而普鲁士帝国已经实行了好几个世纪的集权制度。因此，即使是占领绿洲城，普鲁士帝国也只是设行政长官。

上一次来到绿洲城，还是十几年之前。这座城市归属于普鲁士帝国已经数世纪，帝国不会就这样容易放弃绿洲城的。

莱昂内尔站在窗户边，眺望漫天黄沙，内心止不住思绪起伏。兰德尔在他身后，不停地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会失败的！你明明知道，”兰德尔挥动胳膊大喊，“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我试过，”莱昂内尔轻描淡写地敲击窗户，“我认为，她有自己的想法。”

与其逝于病榻，还不如……莱昂内尔闭上双眼，手指轻抚窗棱，对着窗户外的风沙喃喃自语。“是吗？”他轻声叹息道，“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你在说什么？”兰德尔歪斜脑袋，不解地盯着他，“她怎么想的？”

“女王陛下，病得很重。”莱昂内尔转过头，神情凝重，“她可能，随时都会丧命。”

“什么？”兰德尔吃惊得嘴巴里都可以塞进一个拳头，“她病了？还病得很重？我看她不是好好的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病重了不选择去就医，而是上战场？她是病得脑子不清楚了吗？”

“你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先回答哪个比较好呢？”莱昂内尔缓慢地踱步到窗帘旁，顺手拉上花纹繁复的窗帘，“兰德尔……有时候，人们的选择，不一定是他们最对的，但那却是他们最想要做的。”

“别他妈卖关子了，你就直接说是怎么回事吧！”兰德尔急冲冲地逮住他的衣领，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胡狼般闪光，“直接说重点！”

“她被诅咒了。自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这就是注定的结局。”莱昂内尔轻轻推开他急躁的朋友，冷静地看着兰德尔，“虽说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情和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有关，可是我认为，他现在一定在赶往古德斯城的路上……”

“圣光明教廷内，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一直都在支持绿地人。”莱昂内尔垂下眼睑，眼神黯淡下来，似乎想起来什么极端痛苦的回忆，“当然我不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他曾经想要让我加入……我，推荐了齐格飞，自己却和他做对。”

“虽然我没有预知能力，但是我认为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莱昂内尔平静得像一汪湖水，“现在，有绿地人血统的继承者，只剩下格瑞斯和她的儿子。”

兰德尔知道莱昂内尔与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一向不和，但从未想过是这个原因。

“他找到了‘代替品’？”兰德尔苦恼地抓挠头皮，焦躁得像一头困兽，“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听话的小姑娘会被另一个更好的来替代？”

“这不是我的意思。”莱昂内尔冷淡地说道，“只是一个猜测。我认为她这次明知道那里是陷阱，还要一往无前。为的就是——反抗她的既定命运。”

“既定命运？”兰德尔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她会死，不管她是否会作为女王登基，她都会死。”莱昂内尔的神情与他的话语一样凝重，“她的诅咒，从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不来自于她的血统，而是来自于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这位大主教，你不要忘记了，他四十岁才加入圣光明教，以前，他可是诅咒教派的一名术士。”

“档案上是这样写的，这个我知道。”兰德尔说，“不得不承认，他能力超群，所以教会这些年来才……”

“这是两回事！”莱昂内尔低声咆哮道，“他们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两代人！如果能够控制，那么就控制。如果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那么就毁灭掉！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也试图控制过我，用控制恶魔精神的方式！如果你没有忘记的话，就在我们屠城古德斯的时候。”

“我是幸运的，在我死亡之前，有人为我解开了咒语。”莱昂内尔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双拳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以后不会再受其他人控制，他已经成为了我的主人，他和我建立了灵魂连接。”

“但是她没有那么幸运，她的诅咒——是消灭□□的诅咒。对吗？”在获得莱昂内尔的点头后，兰德尔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你这个幸运的混蛋！那个人就是——你的小天使！”

莱昂内尔再次点头，脸上带着几分难为情。上次兰德尔在他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他们才十几岁。

“女王陛下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莱昂内尔说，“我对诅咒教派的了解不是很多，但是从她的情况看来，她恐怕已经严重到无法治愈的地步。我认为此等法术强大到只有施术者本人才能破解的地步。”

“我是应该打你一顿呢，”兰德尔恶声恶气地吼，“还是应该说——恭喜你啦！你破除了诅咒！从此恢复自由身！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我也是几天前才知道。”莱昂内尔说，“就是我们要进攻绿洲城之前。”

“所以你就看着她往陷阱里面跳？”兰德尔生生给他气笑出来，“所以你认为——是她选择去送死的，你就看着她去送死？人生下来，都知道自己要死！那还为什么要活着？！”

莱昂内尔双手抱在一起，歪斜脑袋看了兰德尔好大一会儿。他的眼神让人想起来猎食的狮子，藏在草丛当中，等待着猎物一步步上钩。

“她把我们留在这里，还留了一千人给我。”莱昂内尔终于没忍住笑容，他笑着拍了拍兰德尔的肩膀，“这就表明——她想我们去救她呀！”

“她不愿意得罪三大圣骑士团的团长，他们都是贵族。”兰德尔撇了撇嘴，“就只能得罪你这个什么都都没有的家伙。然后，我们还得去做坏人的同时，又去做好人。嗨呀，怎么什么脏活儿都轮到我们头上了呢？”

“这大概是圣光的意志。”莱昂内尔不为其然地耸耸肩膀，“我们只能听从它，并且接受它为我们安排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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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包围了，我的陛下。”齐格飞高举小圆盾，抵挡住普鲁士人射过来的箭矢，“该死，他们四面八方都是！”

“我们应该怎么办？”罗兰德女王陛下面色煞白，抓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齐格飞，我们突围吧！”

“好，冲出去！”齐格飞挥动长剑高喊，“女王的禁卫军！圣石骑士团的圣骑士啊！向我靠拢！向着东南方向，冲锋！冲锋！冲锋！”

她的声音，高亢而又清亮，令人听了无不为之振奋。原本散落的部队向着齐格飞靠拢，她护着罗兰德女王陛下，急速调转马头，向着敌人的包围圈冲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圣骑士们，都被普鲁士人的长矛给戳中。二十呎的长矛一旦与圣骑士撞击，导致的结果将是圣骑士的末日。就算是他们的盔甲抵挡住了长矛的攻击，但是强大的冲击力依旧不容小觊。

冲锋在前的圣骑士人仰马翻，一旦摔倒，很难再爬起来。刚刚落地就摔死的人还算幸运，被自己的战马拖拽的人终将踩踏致死，后来者跳过骑士与战马的尸体，硬是将普鲁士人的包围圈冲出一个缺口。

他们的敌人，反应之迅捷，行动之快速，大大超乎了女王陛下的想象。好不容易冲出来的缺口，立即被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填补。他们发了疯似地往缺口扑来，如同要赶走偷蜜者的黄蜂一般。

普鲁士骑士如此疯狂，因为战争就是他们唯一的归宿。在普鲁士帝国的军队里，所有的军人都是军事奴隶。他们不允许结婚，不允许组建家庭，不允许有后代，甚至连作为私人财产的土地都不允许拥有。

没有土地的军事奴隶，唯一上升的道路只有依附于战争。军队里面的职位完全是看个人能力，由皇帝来指定。所有军事奴隶，他们的起点都一样。他们的终点，也终将，殊途同归。

就算是被普鲁士人成为“战神”的冈比西斯，即使他身居烈焰蔷薇骑士团团长高位，他依旧是一名奴隶。他从一名士兵，奋斗到如今的位置，成就他的，只有战争。

这些人，多数都是从普鲁士帝国征服的土地上，那些移民的后代。他们的父母只有加入了圣焰教之后，才有活下来的机会。而这些人的孩子，从小开始军事训练和灌输“为了帝国”的思想，才有成为军事奴隶的资格。个人的奋斗被称之为传奇，在整个大陆传颂。而其中不怎么美好的那部分，则被有意识地忽略掉了。

由战友和敌人尸山血海组成的障碍，普鲁士帝国的军事奴隶们只有跨过它，才能够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

为了军功，他们可以无视一切。

如此疯狂的进攻是罗兰德女王陛下从未想到过的，普鲁士的骑士们那野兽般的嚎叫，杀得腥红的双眼，也让她觉得害怕。

事情的转机是在一小只圣骑士部队冲开南面包围圈的时候出现的，他们仿若一道圣光，划破昏天黑日的战场，闪电般照亮了女王陛下突围的道路。

莱昂内尔冲在最前面，高喊着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口号。由于普鲁士帝国的骑士都在向东南方向聚集，所以南面的包围圈显得十分薄弱。

重骑兵们轻易地冲开了一个缺口，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兰德尔搭弓射箭，哨箭划破长空，发出响亮的尖哮。他从马镫上站起来，与其他圣骑士们一起高喊：“齐格飞！”

齐格飞听见喊声，立即以惊人的技艺调转马头。“往南走，跟我来！”她护住罗兰德女王陛下，与其他圣骑士们一阵风似地调转方向。

包围圈东南方向的普鲁士骑士，被敌人和同伴的尸体阻拦。冲在最前面的圣骑士成为了殿后，他们用生命作为代价，换来女王陛下的逃脱时间。原本在队伍最后的齐格飞与罗兰德女王陛下，调转方向成为前锋。

齐格飞从马镫上站直身体，挥动长剑高声呐喊。殿后部队已经没有办法能够及时赶上，他们的牺牲已成必然。

但齐格飞没有将撤退变成溃逃，她聚拢部队，组成楔形阵型快速向着南方冲击。

包围他们的普鲁士骑士见状想要包抄过来，两边的部队如同章鱼的触须一般，向着他们这一只小猎物靠拢。

还好齐格飞和罗兰德女王陛下的马都是斯刚第王国最好的快马。她们的速度足够快，骑手们的技艺也足够精湛，才能在即将撞上敌人右翼的时候，可以迅速调转马头。罗兰德女王陛下的队伍如同拂过浪涛的枝条一般，以柔软的转折避开了人潮。

只有六十多名女王禁卫军圣骑士突围了出来，在后面没有来得及赶上的圣骑士被普鲁士帝国的包围生生掐断。圣骑士们和敌人互相撞击在一起，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去十几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罗兰的女王陛下回头看了一眼，她完全没有料到，敌人竟然如此强大。他们的损失竟然会如此惨重。

一根箭矢擦过女王陛下的耳朵飞过，她先是感觉耳根一凉，而后，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流淌。这感觉，好似有小虫子在脸上轻轻爬过。

“我的陛下，你受伤了！”齐格飞惊恐而又愤怒地大喊，她起身站在马镫上，回头搭弓就是一箭！

攻击罗兰德女王陛下的普鲁士骑士被射中，连人带马向后翻滚了几圈，把后面冲过来得骑士们一并绊倒。

这是齐格飞最后一只箭了。她伸手想要去掏下一只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使是没有弓箭，她也疯狂地射击。双眼通红，弓弦嘣嘣作响。

但没有弓箭的弓，是无法在远距离打击敌人的。

眼看普鲁士帝国的轻骑兵离他们距离越来越近，齐格飞甚至都可以感觉得到，箭矢在她耳边飞过的声音。她的背上中了好几箭，这些箭矢，都留在了她背着的盾牌之上。弓箭冲击力好几次都差点叫她人仰马翻，当场翻到在地。若不是她紧紧抓住缰绳，伏地身体，降低重心，恐怕他根本看不到莱昂内尔的部队与她汇合的情景。

莱昂内尔的部队把虎口逃生的六十名禁卫军与罗兰德女王陛下团团围住，紧紧地保护着他们。齐格飞趁机调转马头，举剑高喊：“为了罗兰德女王陛下！冲锋！”

圣骑士们响应着她的声音，震天的战吼在流沙幻境沙漠附近的戈壁回荡，久久无法灭绝。

“忠诚无畏——！”

“英勇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