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门被人顶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莱昂内尔眼前。

温莎端着一盆水, 肩膀上搭了一根崭新的亚麻布。他看上去一夜未睡, 顶着黑眼圈, 打着哈欠, 一副困倦难当的样子。

“哦, 你起来了。”随手把水盆放在房间里的架子上, 温莎款款走到病号身边, “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他伸手轻轻覆上莱昂内尔的额头, 测量了一下、体温，“嗯, 已经退烧了。你身体的恢复力，还真是好得令人羡慕。”

“早上好, 艾德里安。”将散乱的长发向后梳理几下, 莱昂内尔勉强打起精神，和温莎礼貌地打招呼, “抱歉，我昨天太过于失礼。”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地翻身下床，“糟了！我的马车还等着！”

“我让他们回去了。”温莎弄湿亚麻布, 再轻轻拧干，“毕竟我没有办法从这里把你搬到庄园外面, 你太重了。”

莱昂内尔抿紧嘴唇不说话, 窗外的雨还在下。阵阵春雷预示着迎春花节即将到来, 冰雪即将融化, 为整个世界带来新的生机。他几乎都可以听见雷声过后，泥土之下的春芽破土而出的声音。这声音给予了他力量和勇气，让他的行为也变得放肆起来。

趁着温莎为他用亚麻布擦掉额角冷汗时，莱昂内尔伸手抓住了温莎的手腕。

“艾德里安，你让我在这里过夜，”他的神态是急切的，话语是真诚的，眼神中则充满了渴望，“这能够代表，你原谅我了吗？”

“给我放开！”温莎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就算是一条狗，我也不会让它死在我家门口的。”

温莎冷漠的态度，让原本探出土壤的嫩芽又缩了回去。寒风再一次主宰了世界，隆隆冬雷震动得窗户嗡嗡作响，似乎要将房子给压垮一般。

看着莱昂内尔失落的表情，温莎话锋一转，柔声说：“更何况……你还是我曾经真心诚意喜欢过的人。”

莱昂内尔猛地抬起头，双眼亮得厉害。“艾德里安！”他从床上蹦起来，跟在去弄湿亚麻布的温莎身后，“你能够把那个过去式去掉吗？”

“呵，去掉？”温莎冷笑着将湿哒哒的亚麻布仍在地上，“凭什么？！！！”

莱昂内尔无言以对，只得低下了头。迎头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他抬起头，满眼的失望与痛心。

伴随着温莎的怒吼与质问，金属圆盆被用力仍在地上，哐当作响。“去你的！凭什么！”他冲过去激动地揪住浑身湿透的莱昂内尔，狠狠地揪扯住衣领，“你什么都不做，就想要我把这个过去式去掉吗？！你要怎么补偿我！！！啊？！！连一个吻都不主动给我！！！”

很快，温莎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

莱昂内尔用力地将他紧紧揉入怀中，与他交换了一个深刻的吻。

【圣光术】

“唔……唏……”温莎捂住嘴，泪眼朦胧。气流从他指缝丝丝溢出。

“艾德里安，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莱昂内尔爱怜地凝视着他，拇指擦掉他眼角泪痣旁的泪水，“来，把手拿开。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着。”

温莎眯着眼睛，更多的泪水在眼眶中聚集。莱昂内尔拉开他的手，摁在他耳旁，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难为情地吞下一口唾沫，温莎将心一横，干脆地吼了出来，“我，我喜欢你！喜欢你啊！混蛋！就算……就算是……对我做过那么多坏事，伤害过我那么多次！可，可我现在，还是喜欢你啊！还是爱着你的啊！”

说完温莎难为情地挣脱束缚，双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

莱昂内尔猛地一愣，随即有激动得要命地拉开他的手，低头吻掉他脸上因激动而溢出的眼泪。

“艾德里安，我好高兴。艾德里安，我爱你。”能言善辩的金狮公爵，这一刻语无伦次，好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样结结巴巴，“我……艾德里安，我一直都……艾德里安，你知道吗？我其实……我想说什么来着？”

温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啊！”

莱昂内尔捧住他的脸，在上面吻了又吻。“太好了，艾德里安，你终于肯对我笑了。”他抵住温莎的额头，笑得像个获得甜点的孩子般欢欣雀跃，“我爱你，艾德里安。很爱，很爱。你是我的圣光，我的信仰，我所崇拜和爱慕的一切。”

“我深爱着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你的手指，你的声音……”那个男人深情款款的声音，不断击打着温莎的耳膜，“你笑起来的样子，你眼角的泪痣……当然，颧骨上这一刻我也爱得不行。你的一切，都那样美妙，只要你看我一眼，就可以让我深陷入爱河，令我无时无刻不感激苏珊娜给予的所有赠予。”

“可是，艾德里安，你冰冷的态度，残酷的话语，也让我心如刀绞。”莱昂内尔用鼻尖蹭了蹭温莎的小鼻子，让彼此再贴近些许，“有时候你的态度就像风中的树叶般摇摆不定，让我不明白到底何样才是你的真心。”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能够少爱你一点，是否我不用再经历此等煎熬？”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事实上，我每天夜里都这样想。可每天早上，我对你的爱，就会比昨天比晚上，还要多出一分。”

“苏珊娜让我痛苦不堪，也让我对你的一颦一笑而倍感甜蜜。哪怕仅仅是远远地看你一眼，都可以让我心情变得明亮起来。”他说，“现在，我能够听见你亲口承认，我感觉很开心。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心得都快要飞起来了！”

温莎整个人都被他笼罩着，来自于莱昂内尔的气息，让他感觉十分安心。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心中缺失的那一块，终于获得填满。

“愚蠢。”他说，“不过情有可原。”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轻声喟叹，“爱情能够让人变得愚蠢，但是也能够令人坚强。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呼呼灌着冷风。我将永远感激你的让步和原谅，今天发生的一切，就算只是一梦，是你临时起意，我也万分感激。”

“是不是梦，来确认一下如何？”温莎扬起脸，眉毛挑进了湿润的刘海当中，“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一个美梦，你要确认吗？”

“当然要，多少次都可以。”莱昂内尔低下头，开始身体力行地确认起来。

【圣光术】

第二天温莎醒来时，冬雷与冰雨都已经停歇。晨曦刺破云层，穿透干净明亮的窗户，洒在卧室之中。

春天就要到来，它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美丽的晨曦令万物都在闪耀希望之光。温莎靠着床头坐直身体，瞥了一眼睡在身边的莱昂内尔。

他背对着窗户，晨曦如同穿透教堂玻璃的圣光般，勾勒出他身体的曲线轮廓。那个温莎记忆中的莱昂内尔，又回来了——依旧身强体壮，相貌英俊且魅力出众。料峭晨风吹动他闪闪发光的银发，喜鹊停在窗台上，喳喳叫个不停。

过不了多久，苜蓿田里会长出新芽，迎接新的生命。而他们的情感，亦将于一片冰冻荒原之上，重新冒出新生的嫩芽。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长成参天大树，结下硕果累累。

“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温莎坐了一会儿，拿手指戳戳莱昂内尔的脸，“莱昂内尔！”

他们昨天整天都黏在一起，漫长而又美妙的体验前所未有。莱昂内尔生怕这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美梦，才闭着眼睛不肯醒来。当他听见温莎的声音时，他才试探性地睁开眼。

“早上好，艾德里安。”莱昂内尔撑住手肘坐了起来，“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温莎抿了抿嘴唇，大方地承认说：“没错，我很开心。”确实，他们终于能够成为心意相通的情人，并且最终在一起。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十多年里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你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莱昂内尔笑了起来，灿烂犹如阳光。他的笑容可令云开日出，太阳驱散了乌云与黑暗。永恒的昼夜交替到来，阳光洒满一室。

两人对视一眼，孩子气地哈哈大笑起来。要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可温莎就是感到开心，就是想笑。他们的动机和笑容都单纯得要命，两个大男人坐在床上，笑个不停。

过了好久，莱昂内尔才止住笑声，坐起来深情地看着温莎：“我想起来几句诗——我有任何盾牌，他都可以击成碎片。再坚硬的铠甲，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无论我逃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他的脸。”

若不是亲眼所见，温莎还不知道莱昂内尔竟然也会有念诗的时候。在他的记忆当中，莱昂内尔可是除了《圣光祷言》之外，什么书都不会看的家伙。

“还有呢？”莱昂内尔念诗的声调听起来很好听，抑扬顿挫的调子，显得极为优雅。温莎笑眯眯地看着他，双腿盘在一起，等着他念出下文。

“他是我的主宰，我的神明。他占据我整个心灵。”莱昂内尔认真地凝视温莎，眼中满是款款深情，“艾德里安，我好想你啊！”

“我就在这里啊！”温莎好笑地摊开手，摇晃脑袋，“我哪儿也没去！”

“是的，我知道。”莱昂内尔垂下眼睑，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就算是你就在我面前，我还是想你想得入骨。我想你，艾德里安。”

温莎内心一阵颤动，胸口一阵阵发烫。他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莱昂内尔不说话，莱昂内尔也看着他。他们就这样相互看了半天，好像第一次见面，就要把对方刻进心里一样。

“等我一下，艾德里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地跳下床，“在这里等着我，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他光着脚在地上走得啪嗒啪嗒作响，在门口又转身指着温莎，“马上回来！”

温莎乖巧地缩进被子里，等着莱昂内尔回来。当莱昂内尔走出卧室时，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虽说他们才刚刚分开不到五秒钟。

这一下，温莎终于明白，莱昂内尔为什么会说“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想你”。因为他现在就已经在开始想莱昂内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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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吟游诗人桑·格雷说得没错——

爱，既人性。

爱，既自然。

是苏珊娜赋予情人们的病症，

是炽烈明烛，

是纯洁火焰，

不受约束与阻拦。

爱无法阻挡，

爱无法抑制。

正在温莎胡思乱想的时候，莱昂内尔拿着外套推开了门。昨天随手丢在客房的外套，已经变得硬邦邦，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外套的衣兜里掏出来一件东西。

“艾德里安，你能接受它吗？”莱昂内尔轻快地跳上床，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温莎看。

亮闪闪的黄金在他手心发光，一圈绿色紫色宝石点缀边缘，中心用美丽的雕花字体刻着“艾德里安·皮尔逊”。家庭女神阿塔娜的标志围绕着这个名字，给予这个名字以家庭美满的赐福。

莱昂内尔眨眨眼，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这是什么？”温莎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看着他手中的铭牌。

莱昂内尔翻过另一面，中间写着“莱昂内尔·冯·皮尔逊”。

他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这是双面求婚铭牌。象征二人组成家庭，从个体，变为整体。从此合二为一。

若是温莎接受了这个铭牌，就表示他们不再是浩大世界当中，那个孤独的灵魂。

从今以后，就有了最为温暖的去处——家。

“这不是以前你戴的那些首饰融的，你讨厌束缚，我也不会再用任何东西束缚你。”莱昂内尔双手捧住铭牌，奉到温莎眼前，“以前的铭牌，已经丢进了坟墓。它是我命人打造的全新物品，黄金从未被熔铸过，宝石第一次被切割。如同获得新生的你，还有我。”

温莎安静地等待着，眼睛一眨不眨凝视莱昂内尔。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低头亲吻温莎的名字，再小心地翻过铭牌，双手将自己的名字递到他的面前，“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想要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从此我们就是亲人，是一家人。”

树叶上的露珠倒映了整个世界，太阳和晨曦在其间闪闪发光。温莎的眼睛中映出莱昂内尔的影子，宛如星辰般明亮。

“不，金狮公爵大人。”他咬了咬嘴唇，坚定地回答道，“我不会嫁给你，莱昂内尔。”不管莱昂内尔满脸失望，他径直跳下床，在房间的衣柜里好一通翻找。

莱昂内尔失落地举着铭牌，久久不愿放下。

温莎转过身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他一把抓走莱昂内尔手里的铭牌，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出窗外。当窗户玻璃和莱昂内尔的心一起碎裂的时候，温莎松开手，将手中的东西展示给莱昂内尔看——金色的链条连着一块圆圆的金属，在半空中晃荡。

“只能是你……嫁给我。”

铭牌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一面是“莱昂内尔·牛顿”，另一面是“温莎·牛顿”。

莱昂内尔张着嘴，许久都吐不出一个音节。

“怎么，不愿意？”温莎晃晃铭牌，一把抓在手里，“若是你不愿意改姓，我也不勉强。我们还可以维持之前的关系，在情报部见面。”

金狮家族的姓氏，是莱昂内尔所拥有的最后的骄傲。他曾经失去过一切，唯独还保留着自己家族的姓氏。若是改了姓，那么他存放最后尊严的地方，也将不复存在。

温莎看出来他的犹豫，并大度地给他时间考虑。

当然，若是莱昂内尔不同意，那么温莎也不会勉强。他会当做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自然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所以，当莱昂内尔开口询问时，他喉头一滑，把“你若是不同意，那么就算了。”这种话给吞了回去。

“艾德里安，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莱昂内尔问。

“说吧。”温莎按下狂跳不已的心脏——其实，他很害怕从莱昂内尔嘴里听见拒绝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