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春日。
平京刚下了一场淅沥的小雨,热气蒸腾着雨水,白雾升腾笼罩着整个江南之地,宛若仙境飘渺。
随风一吹,绿柳随风摇曳,耳畔荡起低沉古朴的铜铃声,隐隐可见不远处攀着玄色瑞兽的房檐。
视线随下,一眼就见匾额上两个磅礴洒脱的大字:秋府。
“你日后便跟在大小姐身边做事。”娇甜的女声道。
朱漆垂铃水榭中,细近一看,原是位秋府小姐与几名侍女。
那小姐身着桃粉色散花裙,外罩淡色对襟绣纹外衫,可爱的双髻中点缀着颗颗饱满的珍珠珠花,模样生得也极为俏气。
拨弄着腰间的银制莲纹香囊,小姐又问道:“如何?”
“嫣小姐问你话呢!”一旁侍女提醒道。
“多嘴!”
秋嫣非耐性之人,剜了一眼侍女,颇为不满道:“此番安排最好不过,难不成——你还有不满?”
“没,没有——”白棠这才猛地摇头,心底激动万分。
白棠本名金银,山野村夫之女,亲娘在两岁时便撒手人寰了。
剩下是不争气的老子,与年迈的奶奶,大姐也早早就进大户人家做了丫鬟。
至于继母,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白棠幼年时过得极为艰苦,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罢,还得干最累的活。
后来,离了家亦是如此,最快活也不过才一年,平日风餐露宿,以拾荒挖草药为生,辛苦却也自在。
至此长到十三的年龄,也全然不像个少女,一眼看去个头还不如十岁的萝卜头高。
若非日子难过,想谋个安稳,她何必为人做仆。
细细想来,入秋府做事已有六日。虽说她平日净被安排的净是辛苦事儿,但她这人极为懂抓握时机,一顿马屁下来,如今可算要苦尽甘来了。
在将军大小姐身旁做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会高人一等,不必看那些死丫头的脸色,日子也会好过些。
试问,这一步登天,哪会有不满的道理?
“没有便好!来燕,领她去大小姐院里。”见她傻模傻样,秋嫣娇俏美颜掠过几分嗤意,吩咐了一声,便在侍女的簇拥下翩然而去。
“愣着做甚?还不走?”
唤作来燕的侍女稍大她两三岁,笑容满面道:“呵呵,莫不是太高兴了?以后你跟着大小姐,就不用打水洗衣劈柴了。”
白棠脸圆,五官也长的本就稚气,仪态又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她心来燕知话里有话,面上却佯装天真道:“当真?我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大小姐的!”
来燕见状,满口附和点头,心底有几分怜意,但鄙夷更胜。
也就这种不谙世事的傻丫头高兴了,在秋府谁人不知大小姐秋颜宁是什么货色?
秋家乃是古国八支血脉之一,乃贵胄也。秋氏族中多出将才,秋颜宁身为将门嫡长女,娘家同是名门大族,出生正统,亲娘又是才貌兼得,名头在定国之外也大的很。
照理,该受其书香文墨气。可奈何这大小姐平庸无比,未得其父其母半分风姿,无论琴棋书画,还是礼仪歌舞,没有一样是精通的。
论样貌不及二小姐;论气质不如三小姐;论为人不如小小姐讨喜;如此看来,倒显得一无是处了。
平庸也好,不会为人也罢。可最重要的是……
大小姐不受宠呐!
因何?好巧不巧,秋夫人因此难产而死。再加秋颜宁此女平不善为人处世,又本不讨将军老爷喜欢,处境自然差了。
弱不是仗着血脉,谁人愿搭理她?
就拿笄礼说事:本该今年笄礼,却拖到了明年,明年何时?二小姐笄礼之时。
提及二小姐秋落鸾,那可不同凡响。
小小年纪名震定国,乃是“四美”之一的落鸾,那是敢向三王子泼茶,文战全城才子,敢于挑衅女典大史之人。
试问,几个女子有此等傲气嚣张?
来燕左思右想,想来实在不能太诓小丫头:“只是……”
“只是?”
白棠眼底暗色一闪,面上却好奇迷茫。
来燕面色古怪,干笑两声道:“有些事你久了就晓得了,小姐们的事我等不容多嘴,不过跟个主子总比干杂役好……”
此话是何意?莫非其中有蹊跷?
白棠眉微蹙,愈发觉得不对劲,眸光不觉更暗,嘴角扬起笑,附和道:“姐姐说的是。”
“你理解便好。”来燕点头,将她领进大小姐院里,虚假一笑道:“今后你要好好做事,若有不解之事,问院里姐妹就是了。”
“多谢来燕姐姐。”白棠笑得天真烂漫,活生生透出几分懵懂发蠢。
待来燕转身,她目光骤变,冷冷目送这来燕丫头离去。
……
转眼几月后,夏至。
蝉褪绿皮,个个聒噪争鸣。池中几点粉白被碧绿映衬,莲尖儿上立着几只蓝尾蟌。
白棠耷拉的眼皮,她抹了抹额间的细汗,心中烦闷,被蝉声吵得着实不耐烦。
定国位东,而平京近南,虽不似朝国天干物燥、常年风沙,但天气也不见得好。热时闷热,冷时潮冷,下雪那更是要命。
近来几日平京烈阳当空,滴雨未下,持续了好几天,今日可算见阴。
仰头望天,鼻腔中隐隐充斥着股闷热的潮气,她暗道:看来是快要下雨了。
“柳梢…往后…换冷水洗吧。”秋颜宁秀眉微蹙。
“这可不行啊。”侍女柳梢心中一阵不耐烦,皮笑肉不笑道:“嫣小姐派我来照顾您,您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这……”
见秋颜宁犹豫,白棠脑仁疼了。
这几个月里,她可算理解来燕话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