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正好走到了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一扇门在钦景身边安安静静地关闭着,半是阳光的赏赐,半是黑暗的洗礼,乍一看如同阴阳相生,肃穆而诡异。
钦景从来都不喜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从来都不。
几分钟的镇静后,他轻轻推开了手边的病房门。
这是一间干净的单人病房,房间内消毒水的味道减弱了大半,更多的是馥郁的花香。
钦景的目光扫过窗台上放置的几盆绿植和鲜花,慢慢地转到病房一角那张洁白的病床上,久久无法挪动半步。
躺在床上的是个与钦景差不多大小的青年,此刻他正闭合着双眼,眼下有一层淡淡的睫毛阴影,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从这个角度远远看去,他像是一个精致得不容亵渎的瓷娃娃,容貌俊美非常,简直难辨雌雄。
而且,那张脸的轮廓,与钦景有着七分相像。
这个睡着的青年,是钦景的亲弟弟,钦言。
钦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话:“您刚来吗?”
“……是的。”钦景敛了敛心神,转身朝后看去,方才他走神走得太严重,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身后的男人约莫有二十七岁,穿着干净斯文的天蓝色衬衫,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几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生活用品。
这个人叫季林,是钦景专为钦言找的护工。
“这些花……是你买的?”钦景轻声问。
男人微微颔首,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温情:“总是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就算小言睡着,怕是也会觉得烦,就买了几盆花。”
钦景在口袋里摸索了几下,这才想起自己没带钱包:“多少钱?下次结算工资时我一起加进去。”
季林微微摇头:“这是我该做的。”
说罢,他留下一个温暖的笑容,提着用品轻手轻脚地去了洗手间,在一片窸窸窣窣中仔细地整理物品。
钦景定定地看了会儿洗手间的方向,这才慢吞吞地走到病床前,坐在了椅子上。
因为一次事故,钦言重伤昏迷,钦景找了最好的医生才堪堪保住他的性命,可几个月后,只得到一个弟弟变成植物人的消息。
俩兄弟从小相依为命,一块脏馒头都恨不得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眉开眼笑,突遭变故,钦景几乎想要一死了之,若不是钦言在最后苏醒的那几秒种里对他说一定要活下去,恐怕钦景此时早已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他轻轻握住钦言的手,弟弟的手心是带些温热的,可手指却冰凉得让人心慌。钦景贪恋他掌中那一丝温暖,久久握着,想要让那一丝温热遍布整个手掌。
呆坐了许久,钦景才觉得病房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就见季林站在一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转头的那一瞬间,钦景似乎看到了季林眼中浓重的悲伤,可一恍神,这个男人又重新得体地微笑起来,客气而礼貌。
“钦景先生,您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他轻声说。
钦景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他还是轻轻松开钦言的手,将其小心地放进被子里,而后转身跟着季林走出病房。
走廊依旧空荡荡的,阳光掠过房门,徒留下一片阴暗。
季林垂首盯了会地面,等钦景站定在他面前后,这才有些沉重地开口道:“昨天医生说,小言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在持续下降,情况不容乐观……”
“……还能撑多久?”
出乎季林意料,钦景只是微一犹豫,便平静地问出了问题——他本以为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青年会哭出来。
季林轻咬了一下嘴唇:“不到两个月。”
面前的青年几乎要将自己与阴暗融为一体,没有了充足的光线,季林甚至连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了。
但他能够感觉到钦景的颤抖,他在剧烈颤抖。
试想,当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要离你而去时,你会是什么感觉?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与你并肩,亲人二字,将会成为一种难以启口的痛苦,永远永远吊在心口,吞不下吐不出,所能咀嚼的只有当时他们离去的苦涩。
季林试着想要安慰面前的青年,可等他一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半晌,这句喑哑的话语才被钦景吐了出来,这句话不像是请求,更像是一个通知。话音落下,他便转身走进更黑暗处,坐在了椅子上,将交叠的双手放在腿上,脑袋埋得很低。
季林没有拒绝的权利。
但当他走进病房,想要掩上门的刹那,还是忍不住朝钦景的方向看去一眼。
静默无声的阴暗处,这个青年深深垂下头去,嘴里咬着一支未燃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