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审讯时,马莲莲自称家中有个妹妹。众法师在屋内搜索,并没有找到传说中刚刚及笄的妙龄少女。相反,男人有一个,躺在床上,早已死透,只剩一具骷髅骨架,棉花塞满骨骼间,勉强保持人形。
男人身形略瘦小,马莲莲被安顿在男人骨架旁,看起来竟差不多高。蒲净在偏室替马莲莲包扎诊脉,祝融在一旁打下手,其余人在马莲莲家中翻箱倒柜,战果不菲:狐狸图案手帕、团扇各一袋,另有灵堂一间,供着三只排位,分别是马莲莲父亲、母亲和妹妹。这家父母起名忒随便,姐姐叫马莲莲,妹妹叫马萍萍。
祝融坐在床头,看那具男人骨架,心中发颤,“马莲莲竟在家中藏男人尸骨,还给人穿上衣服,不知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啧啧。”极其少儿不宜地抛给蒲净一个眼神。
蒲净没理会这句话,心却不由飘到遥远的,遥远的回忆里,杨瑜与紫棠在花帐里的良宵。他不争气地脸红了红,给马莲莲的腹部缠好纱布。
祝融没趣儿地望着床头的物架,手不老实地将摆件一个个拿起来看。架子上有个梳妆台,里面放着玉簪琉璃坠等等精致饰品,看着价格不一般。除梳妆台外,还有琉璃罐,瓷花瓶,小铜镜。马莲莲一身家不明的女子,能有这么多值钱首饰,着实令人生疑。
“哎,哎哎,蒲净!”祝融掀起床上男人的衣袖,突然喊道。蒲净看过去,只见一双只剩白骨节的手里抱着只白莹莹的瓷罐,罐身烙有鸳鸯图案,显然是被人刻意摆放过。
祝融很不厚道地将瓷罐弄到手,见到里面装着细沙般的东西,顺手捞了一把,白花花一片,极细极软。
他抱着瓷罐随手一摆,在房间里没翻到好东西,甚是无趣,决心去外面转一转。
马莲莲家里的布置十分奇特,房梁上悬空吊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晶球,小的有拇指大,大的有苹果大。众法师取来玻璃罐,里面放数枚星玉髓照明,祝融则在指尖点起火焰四处看。
众将搜完房间,正合计着如何将物证运回刑署,忽然门外出现个人影。屋内的将士登时警惕,齐刷刷握住银徽,待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
廖华见到来人,第一个笑盈盈地迎上去:“霍长官也到了。”
霍卿嗯了一声,无波无澜地绕过他朝里走。廖华轻哼一声,笑嘻嘻地跟在他后面:“想来霍长官已经听说了马莲莲的事。今天下午您外出不在,本官便擅自做主,推了一把。霍长官大人大量,不介意吧。”
霍卿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只是微微蹙眉,问道:“可有搜到什么?”
廖华道:“寝房内发现百余条狐狸图案的手帕和团扇,偏室里有一具穿着衣服的男尸,另有灵堂一所,供奉马家父母及马莲莲之妹。”
霍卿扬眉:“马莲莲何在?”
廖华道:“案犯意图攻击我等,本将出于防卫将其弄昏,现在正在偏室内医治。”
商雨辰不给他面子:“分明是不知轻重捅伤犯人,还拿防卫做幌子。”
廖华轻咳一声,对商雨辰道:“此乃在下失职,却是不得已为之,让商将军笑话了。”
霍卿不予理会,依旧无波无澜地往前走,找人要物证,进每间房打量。蒲净闻声也从偏室出来,跟在霍卿身旁,恰到好处地介绍每一处发现。可他隐隐觉得霍卿的情绪不对头,面色平静却清冷,话也不多,不知为何,颇似……暴风雨前无波无澜的海面。
直到走进马莲莲的房间,霍卿望着染血的床单和夹着棉花的骨骸,皱了皱眉,随即幽幽叹了口气:“把手帕和团扇等小物件找布袋装好带回去,这具骨骸……和马莲莲,恐怕得用木板。”
蒲净听着这句叹息,心中一动,朝霍卿望了望,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霍卿充满了无奈,甚至是有点束手无策。明明案情有了重大突破,为何霍卿却全然没有轻松的样子,难道……是因廖华抢了功劳令他心有怨言?可蒲净觉得霍卿并非计较得失的人。
蒲净用藤条织成两张硬席,一张放男子骨骸,另一张抬马莲莲。众人抬着两张硬席到正厅,马莲莲忽然睁开眼,凄厉地大笑,吓得一名抬她的法师手抖,差点将席子摔了。
“疯婆子!”那法师失态大骂,随即稳住胳膊,反正这婆娘这幅德行也难兴风作浪。
马莲莲继续笑,寒光将她失血的脸映得惨白:“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陪葬!”
众男人正欲嗤笑,忽然感觉有什么自头顶滴落,火燎的痛,手中的东西摔落,抱着头痛不欲生。房梁上吊着的水晶球化为水滴,雨点般密集下落,雨点气味刺鼻,竟能将衣服皮肤腐蚀。原来那水晶球皆是腐蚀液凝成的,马莲莲轻松捏诀将其释放,登时令众人措手不及。
蒲净一惊,忙要去护住祝融,谁知祝融抢先一步将他摁到怀里,弯腰护他在身下,飞快地跑进偏室。那边法师痛得倒了一片,剩下的下意识凝成冰层遮挡,可惜拦不住腐蚀性极强的雨滴。
商雨辰被烫了两下,略一思索,飞快地捏诀,恨铁不成钢地提醒:“腐蚀液不是水吗?控制腐蚀液别让它下落!”
众将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控制住腐蚀液,空中登时悬浮着点点透明流体。商雨辰回头找霍卿,万幸霍卿刚才没站在水晶球下面,安然无恙,商雨辰松了口气,将悬浮在空中的水珠缓缓聚在一起,聚成大水珠,凝固,再任它落在地上。
廖华身上衣物皮肤也遭到腐蚀,所幸身边法师保护及时才没有大碍。他踱步到马莲莲身边,怒道:“这妇人怎生如此歹毒!拿巫禁来。”说罢将马莲莲当头敲昏,带上巫禁。
霍卿的目光幽幽地朝他飘过去,沉默无言。
待危险解除,蒲净搀着祝融出来,跟同样你搀着我我搀着你的法师撤退。祝融在花簪上,坐在蒲净后面抱住他,蒲净用藤蔓把他二人缠在一起防止祝融掉下去。霍卿似乎心事重重,几度要找蒲净搭话,见他和祝融那副德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回到金陵城,已经过了六更。部分法师将所有从马莲莲家搜到的物证送到刑署,其余回兵署。商雨辰与霍卿一道去刑署,本来有事与霍卿商议,可一天一夜多没休息实在令他筋疲力尽,随便找个墙角旮旯靠着睡着了。祝融和其他一些被灼伤的法师在处理伤口,蒲净守在祝融旁边,看他抹药时龇牙咧嘴地惨叫。
霍卿和廖华将马莲莲送到待审的戒律房,这间戒律房四面封闭,将犯人与其他犯人完全隔离,有床,仅有门上的小铁窗能从外面打开,用以狱卒给犯人传递消息。
马莲莲被铁链锁住四肢,绑在铁床上,一位医官来仔细替马莲莲治伤。霍卿和廖华默默看了一阵,霍卿先退出去,廖华追上他行礼道:“霍长官可是怨我夺你破案的头功?”
霍卿转过身,看他的表情很复杂,“怨。”
廖华哈哈一笑,霍卿幽幽道:“这个案子,我再管不动了……当初我就不该轻易接管这个案子。”
廖华朝他行礼:“霍长官是个聪明人。”
霍卿行了一礼,正转身要走,廖华忽然叫住他:“且慢。霍长官的意思,这个案子就交由我处理了?”
霍卿道:“既然是你缉捕马莲莲,交给你并无不妥。”
廖华抚掌,“好得很。只希望我办理此案时,霍长官积极配合,莫要因心怀愤懑而从中妨碍。”
霍卿顿了顿,微微偏过头:“自然不会。”
离开戒律房,霍卿到正堂转了一圈,见商雨辰堂堂七尺男人缩成一团睡在墙角,实在不成样子,便把他挪到静室的榻上,再给他找张毯子盖。之后去医药阁找蒲净,见他在祝融身旁候着,应当没大事儿,便把他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