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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泽殿,夜深了,依旧灯火通明。
烛光在光洁的黑曜石地板表面荡漾出如水波澜,模糊了原本清晰的倒影。
纯金的“以史为鉴”牌匾下摆着一张镶金嵌玉的长桌,当今女帝正坐在桌后,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后宫的翡翠名牌早早便被女官放在桌角,她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舍不得腾出,全神贯注投身于政事间。
夜色将尽,远方已有雄鸡长鸣,女帝才恍然从数不清的政务中抽身。这时,陪着彻夜未眠的女官轻手轻脚上前,恭敬道:“陛下,天色将明,半个时辰后便是朝会之时,您不如稍作休息,再沐浴更衣,养养精神?”
女帝蹙眉,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正要开口,话锋突然一转:“湘妃那边如何了?太医可有说什么?”
女官道:“陛下放心,湘妃娘娘与小皇女皆无大碍。太医已开了安胎方子,娘娘喝下一服后脉象已经稳定多了。”
“朕此刻过去他也早谁下了,明日再说。”女帝挥袖起身,向内室走去,“替朕更衣。”
“是。”女官跟上前,想了想又说:“陛下,您差微臣调查暗害湘妃娘娘的幕后主使之事已有结果,是宸妃娘娘。”
宸妃,以“宸”为封号,可见女帝的宠爱之盛。
女帝步伐一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走出十数步后,才轻轻叹息。
“更衣之后替朕拟旨。”
“是。”
……
程初方撑着在城门口买的十枚铜钱一把的青藤油纸伞,跟随人群走进晨雾弥漫的帝都,径直入了浮云正街一间不大不小的酒楼。
契约化为黑金色狴犴纹印在她的腕上,宛如做工精致的手环。
时辰尚早,酒楼里却人满为患,都是来吃早点的。酒楼正中摆开一张案几,说人坐在桌后,摇头晃脑地扇着折扇,慢条斯理说着近日帝都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有趣的、精彩的、惹人叹息的……
“……女帝登基第年,一直关在王府的废太女彻底疯了,疯疯癫癫地跑出王府,不知所踪。那废太女从前为了自己能够顺利登基,多次追杀女帝,甚至不惜屠灭一个传承多年的古武世家。可惜了这世家惊鸿一现的天才少女啊……”
“……深受圣宠的宸妃因暗害皇嗣,被褫夺封号,贬为才人,相当于打入冷宫。年来,这已经是宫中第十位被贬的妃嫔了,连陛下最宠爱的宸妃都未逃过,果真一入宫门深似海……”
“……城东新开了一间包子铺,老板是一对姓第五的老夫妇。她们家的包子可是一绝,诸位有空可以去买几个尝尝……”
程初方放下合拢的油纸伞,点了一碗豆腐花、两根油条,边吃边听说人唠嗑。
闲话说尽之后,说人来了一段极精彩的话本节选,听得满座宾客直叫好,早就忘了她之前说的那些。
吃完早餐,程初方付钱离开酒楼,向城门走去。路过乞儿巷时,一群乞丐涌到她身前讨要食物和钱财,她扔出一些铜板,正要趁机脱身,目光不经意间瞧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傻笑着站在一旁。
虽然她的衣服早已破旧脏污得看不出原本面貌,但透过一片稍显干净的衣角还是可以依稀看到它本来的明黄色泽。
明黄是皇室专用的色彩。
程初方叹了口气,清风徐来,吹散了她纤瘦的身形。
……
脚下一沉,程初方再睁眼,已经回到了随缘杂货铺。腕上的契约亮了亮,弹出一道籍虚影在半空“哗啦啦”翻动,她抬眼看去,翻动的纸张恰好停下,停在“第五曼记录”的尾页。
顾客姓名:第五曼
所属时空:星河大陆
交易之物:一秋镜
交易状态:已完成
所取之物:第五曼全部回忆
那些美好的,悲伤的回忆,比起灵魂,对于第五曼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因为那是她遭逢大变,孑然一身后唯一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
第五曼已经死了,她的灵魂在发动一秋镜时也燃烧殆尽,这世间从此再也没有她来过的痕迹。
程初方不知道这桩交易是否值得,但她想,第五曼的父母比起复仇,一定更希望她能陪在她们身旁。
世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无辜者随时处于被殃及池鱼的边沿。第五曼本该有辉煌精彩的一生,奈何所遇非人,酿成了巨大的悲剧。她的恨,既是对太女、顾杨、第五锦、楚溱,也是对无法改变命运的自己。
随缘杂货铺的第一位客人用自己的人生给程初方结结实实上了一课。这个世界非常残酷,没有人有义务给你机会,你只能自己寻找、把握,或者变强,变得不再需要机会,而成为机会本身。
以前的程初方不敢肖想后者,现在有了选择,缺的只是勇气。
随缘杂货铺就是她的勇气,同时也是贩卖勇气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