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月盈中天，朦胧的清辉从豁口处洒落，在阴森的黑暗潮涌中铺开一层澄澈的涟漪。

在那银光点点的水色间，丝丝缕缕的红线浮藻般地飘摇曳动，营造着唯美而魅惑的气氛。

程初方置身其间，如临梦境，光怪陆离，千奇百怪，泾渭分明的光影错落地映在她淡静的面颊上，宛若上古佛教那种飘渺无踪的教义，不在此间，亦不在彼岸。

这些红线似乎分外青睐她，游过月光，小心翼翼地围拢在她身侧，宛若身姿轻盈的蝴蝶，翩翩起舞。

程初方往空中抓了一把，但手一伸出去，红线便纷纷向两边退却，就是不让她碰触。

既然碰不到，她也不强求。负手转过身，她看向水色清辉的尽头，同时也是红线生发的源头，那里蜷着一个红衣女子，之前她听到的一声声“好疼”就是从这女子口中吐出的。

程初方眼睛一眯：“红衣厉鬼？”

自进入大航海时代以来，本就式微的玄学界愈发衰弱，关于神鬼精怪的记载失落甚多，只剩大致框架和一些不尽不实的传闻。

红衣厉鬼是硕果仅存的框架的一环，而且位于框架的最上层，属于鬼怪中的至强者。一般来说，除非有天大的冤情和怨气，否则不会轻易有红衣厉鬼出世，因为每一只红衣的背后都是一段不忍卒睹的往事，对轮回和天道都具有极大的破坏力。

大航海时代开始后，随着玄学界的日渐衰微，各种类型的鬼怪也近乎全部销声匿迹，红衣更是有几百年不曾出过一只。可是没想到，在这栋至少有三百年历史的宅子里，竟然就藏着一只红衣。

如此说来，以往那么多玄学界大佬在这里折戟沉沙，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红衣女子似乎察觉到程初方的注视，蜷缩的身子缓缓舒展，从乌黑的发丝间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她有着一双黑亮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菱唇绯红，五官艳丽至极。她的肌肤虽白，却是没有光泽，没有血色的惨白，像干枯了的白兰花瓣，越发衬托她眼下那一滴泪痣灼艳无端。

女子一动，空中的红线也跟着动，并且一反之前不敢靠近程初方的状况，一圈一圈地缠住她的手脚，想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吞噬掉。

程初方一时不察，手臂被看似柔软的红线割开了几道伤口，鲜血刚流出就被其舔舐干净。这些红线甚至想钻进她的血管，由内而外地鸠占鹊巢，可是还没等它们碰到伤口，接触过她血液的红线便蒸发成缕缕青烟，烟消云散。

女子呆滞的眼眸泛起几分神采，定定凝视着她，片刻后，她的右手忽然抚上自己的心口，开口道：“好……疼……”

“疼”字话音刚落，平静飘荡着的红线猛地暴躁起来。它们变得坚硬、锋利，如同一根根钢针，像瓢泼的大雨一般朝程初方倾泻而去。

程初方不动声色地支起一层屏障，却被异变的红线轻而易举地刺破穿透，直逼她周身要害。

由杂货铺力量构建出的屏障第一次失去无敌buff，这令程初方始料未及。所幸她的反应够快，立即敲响了灵台上的古钟，以无形钟波挡下女子的第一击，没有开始即结束。

不过，从这短短一次交手里，她深切地体会到了红衣厉鬼的可怕之处。由某种意义看来，她的恐怖，甚至超越洪荒的部分名不副实的准圣。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程初方发动“窥见真实”的能力，看到了女子身上缠绕的无数因果。

那些杂乱无章的因果线每一根都浸着暗红的血色，其中大多数光泽黯淡，这表示因果另一端的人已不在人世。而少数还亮着的，颜色艳丽得仿佛要渗滴出血液，表明两端牵系之人不死不休的结局。

如此可怕的因果，如此强烈的怨恨，若是放任她继续滞留人世，不知要引发多少祸患。引其回归正题已是不可能，程初方只希望尽可能消弥她身上的业障，这样也好超度她，送她入轮回。

哪怕来世只能当路旁一株草，一朵花，也好过继续被苦痛恨怨纠缠磋磨，当个随时万劫不复的红衣厉鬼。

“好疼……疼……”女子的黑眸雾气蒙蒙，唇角却浅浅地勾起，“你能……为我止住这样的疼痛吗？”

她站起身，衣摆翻卷，那浑然天成的妖异的魅惑让看到的人也随之心旌摇曳。

“我挖出自己的心，捏成烂泥，也掏空了所有的情感。可这里即使空荡荡的，还是疼，疼得我生不如死。”女子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向程初方走去，“谁……若是能让我不疼了，我便答应她任何事。你能吗？”

好像受她感染，程初方的胸腔亦跟着隐隐作痛，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或许……我能想办法。”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做不到。”女子勾唇浅笑，妖娆而阴冷，“既然你做不到，那就去死吧！”

话音未落，深邃的黑暗被突然泛起的血光迅速吞噬，天地间血海翻涌，腥臭扑鼻。

这血海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和可怕的威力，像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在程初方身后缓缓张开。女子歪头，笑容纯真灿烂，眼底清澈的光彩在此情此景下看来，却是残忍如斯。

神力屏障无用，程初方也就不多此一举，直接敲响了大道之钟。

大道之钟是与混沌青莲同阶同源的神物，连敲五十下甚至可以重立天道，相当于毁灭世界，再创新生。以大道之钟震荡出的钟声，世上绝无能够抵抗之物，只不过，这威力是即时性的，不能长久，抵不过源源不断地血海。

所以，处于窥见真实状态的程初方还备了另一招。

在悠悠回响的钟声抵挡血海时，程初方手里幻化出一把巨大的铁锤，猛然砸向头顶的房梁。

那些纵横交错的房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它们是女子的力量之源，也是禁锢她的所在。

无论要超度或者抹除女子的存在，这些房梁程初方都是要破坏的。

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抡锤砸房梁的时候她用力过猛，竟连着房顶也一块掀翻拍碎了，月光像雪花一样和着破碎的咒文洋洋洒洒地飘落，笼罩住了猝不及防的女子。

双眸红光一闪，女子厉啸一声，狂暴的声波使得空间堆起了一层层褶皱，令绵长的钟鸣和浩荡的血海也出人意料地停顿了一秒。

程初方捂住耳朵，眉头微蹙，双足却钉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女子卷携血海飞身远去，逃离了这栋宅子。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滥杀无辜。”闭上眼，程初方触发“言灵”能力，低声呢喃道。

红衣厉鬼的离开，不仅消除了此地大半的危险，也释放了那些被红衣厉鬼压制多年的恶鬼。

恶鬼无心，随性而为，故而它们一出现，就开始肆虐四方，到处搞破坏，场面一度十分惊怖。凄厉的鬼啸汇成一曲大合唱，几乎要掀翻屋宅，令人毛骨悚然。

有幸看到、听到这一幕的观众表示，未来几天就算再困，也绝对不要睡觉。不然一闭上眼，她们眼前便会出现这副恐怖的场景，届时必定噩梦连连，睡比不睡更痛苦。

程初方把那句话默念数遍后，被周围刺耳的叫喊声烦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回身就是一锤。

“吵死了！”

浩瀚的波动从那巨大的铁锤上激荡席卷开来，如同万顷浪涛当头倾覆，狠狠刷过宅子的每一处角落。所过之处，但凡弱小点的恶鬼皆被淹没撕碎，覆灭消散。

颠了颠锤子，程初方面向直播机，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玄学界的大佬，红衣厉鬼出世，必将掀起滔天巨浪。封印她的人，伤害她的人，收拾收拾就赶紧跑吧，等什么时候她的怨恨了了，再琢磨灭掉她的事……或许也不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