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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十八、千载花未开(三)(2/2)

在此之后数十年,她一直在为越家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没有一天懈怠。就算总是受越家嫡系白眼妒忌,她也宽容相待,鲜有忤逆。

如此轰轰烈烈过了三十载,某一日,素闲和越家嫡系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子相爱了。

越家人能同意吗?当然不同意。

那小公子再不受宠也是世家嫡系,素闲再强大也只是个奴仆,哪有主人家的孩子嫁给下人的道理?

于是,越家给素闲定了一系列苛刻的考验,用小公子的命和自由逼着素闲去闯必死关卡,去冲破绝望,去走前人不敢走,不能走的路。

她有半生颠沛流离,半生腥风血雨,半生身不由己。当她好不容易完成所有考验,沐浴着鲜血,脚踏荆棘走到小公子面前,迎接她的不是恋人的拥抱,而是更为惨痛的真相。

她从司家当代先知,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口中,听到了这句话:“你的人生,只是一场荒谬的舞台剧。”

是的,舞台剧。

父母双亡,被越家收养、培养,是剧本的内容。而剧本的目的,是想像磨刀石一样打磨出预言里的那个圣人。

为此,越家屠了她家满门,司家铺平她半生走来的艰辛痛苦。她们是高高在上的导演和编剧,看着她用拙劣的演技,完成一场结局绝不会如人意的剧。

就连她的恋人,以及先知对她道出的真相,都是剧本的一部分,她们要用这个沉重的打击摧毁她的过往,然后,让她在仇恨的废墟中创造一个辉煌的未来。

百炼成钢。

那时,素闲很强,却无法同时抵抗所有世家,所以得知真相后,她被世家派出的源源不断的高手追杀得狼狈不堪。

但这些人都没能杀了她,在她背后补上最痛一刀的,是她深爱的人。

犹记那日,天特别蓝,却没有阳光,也没有云朵。

纯粹到极致的蓝,如同一只注视世界的眼睛,深邃而悠远。

素闲身上最后一点名为“过去”的血肉被少年毫不留情的一刀残忍剥离,留下的是满身金灿灿的,被命名为“圣骨”的枷锁。

其实,所谓的“圣骨”,只是越家顶尖功法修炼到巅峰而显现的异相,根本与传说中的圣人无关。如果圣人真能靠这种方式炼出,古往今来,万载悠悠,圣人怎会只有那寥寥数位?

更何况,越家和司家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密谋着要控制圣人,自以为得到一样了不得的神物,就能成竹在胸,运筹帷幄,两家上下都得意洋洋,实际上不过是个笑话。

素闲当然没有成圣,也不可能成圣,因为她成了魔。

洋洋洒洒的血雨阴风呼号着,激荡着,把越家和司家倾两族之力,以一件完好圣器为基础建造的接月台变成了人间地狱。

素闲死了,又活了,化身为凶名赫赫的红衣厉鬼,大开杀戒。

整整十年,修道界被她杀得血流成河。

身为罪魁祸首的越家与司家,前者被迫避入接月台内部圣器开辟的小世界,终日战战兢兢;后者被杀到只剩一支血脉,也就是当初告知素闲真相的那位先知的后裔。

可以说,修道界如今凋敝的局面,有九成源于她。

如此过了十年,素闲杀累了,倦了,便找到欺骗她感情的少年,对他说——

“她给他三百年时间,三百年内,若是少年能找到了断她与修道界因果的东西,她就放下屠刀,投身轮回。至于来世投生成什么,是一朵花,还是一根草,都不要紧,反正她可以解脱了。”

云天岐如此说道,老人静静聆听。

彼时,天阶走出了百步,三人周身尽是云雾缭绕,仿佛真的登上了天。程初方听得入神,神色却很是淡然,甚至没有悲悯。

老人叹了口气,笑了笑,眼底漾开一圈圈年轮般的涟漪:“百年前,司家出了一位天才先知,再次解读前辈留下的那句预言。他说,预言中的圣人,并非以实力成圣,而是以德成圣。”

素闲,是个好孩子。

她自幼受尽苦楚,却能向阳生长,心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黑暗。她宽和待人,而且方方面面都极有天份,擅长舞文弄墨,修行天赋高绝,善良温婉又非圣母,知恩图报且施恩不求回报。

她当然也有缺点,比如怕痛,怕黑,胆子有点小,执行任务之外的她内向腼腆。可是这样的她,既真实又可爱,经历过那场浩劫活下来的人回忆起她时,总会说,如果当初她们没有鬼迷心窍,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她。

是的,她本该成为末法时代最后一位圣人,就如提出“有教无类”的那位,提出“道法自然”的那位。

谁说圣人非得端坐云端?哪怕是神农,不也常常行走在泥土间,品尝山野路旁的不知名植物?

然而,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终究凋零于不懂惜花之人手中。

“到了现在,越家算得上高手的,只有我一人。”老人咳嗽着说道,好像被陈年往事牵痛了旧伤,嘴角泅开血色,“三百年了,我一直在寻找了断因果的东西,不停地找,可是一无所获。直到不久前,我翻到《神农百草经,知道神农陵中可能藏有灭道之物,想着,那是世间力量的巅峰,也许可以斩断因果线,我便来了。”

他就是那个少年,三百载午夜梦回,不曾有片刻安稳的,欺骗了素闲的人。

他也痛,痛得日日夜夜辗转反侧,非必要时甚至还要借助轮椅才能行动,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场撕心裂肺的折磨。

但比起素闲,他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程初方蓦然想起,那时在古宅里,素闲对自己说的话。

“我挖出自己的心,捏成烂泥,也掏空了所有的情感。可这里即使空荡荡的,还是疼,疼得我生不如死。”

当时她不懂,现在她懂了。

程初方深深看了老人一眼,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只道:“因果,发于人心。灭道之物再强,也毁灭不了人心的恶,更抹不去你们身上的罪。”

这世间有太多遗憾,单佛门理念就有人生苦,更遑论其他。可是,程初方仍旧为素闲感到痛心。

她是一株长在毒血里的向阳花,纯净明媚,秀丽芬芳,是世上一切的美的象征。

可惜没能等来她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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