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方离得最近,自然首当其冲,耳膜都快被这震耳欲聋的声响撕裂。
老人离破布只差一步之遥的衣物上金芒流转,磨灭巨响给他带来的伤害。
云天岐眯起眼,瞳仁变成野兽般的针尖状,背上展开漆黑的羽翼,将自己从上到下严严实实都裹住。相比程初方和老人,这突如其来的啸声对他的伤害更大。
耳朵、大脑都在嗡嗡作响,程初方的灵台剧烈震颤着,若非有大道之钟坐镇,恐怕此刻已经遭受了不可逆转的破坏,四分五裂也是有可能的。
但她并不惊慌,也不忧虑,满心满耳都是那一句悲凉的喟叹。
“你骗我……”
昔日,程初方有幸听过一次的清澈声线,如今被忧伤染上了沉重和哀恸。
万载岁月,声音的主人以自己最后的力量守住他心中仅存的净土,而本该留下玄深言语的结界里,竟只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你骗我。
程初方知道,这句话是神农对自己说的,因为她离开洪荒时留下的那句话。
爱众生如一人。
神农照做了,他庇护了无数人,青史留名,千万年长盛不衰。
可是,他保护了那么多人,又有谁去保护他心爱的,他最想保护的那个人?
“对不起……”程初方停在半空的手不断轻颤,口中喃喃道。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门开了,门竟然开了!”
老人狂喜到近乎破音的惊呼惊醒了程初方,她猛地缩回手,还未回过神来,就见老人撞开她,匆匆忙忙跑进门内。
程初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要拦住他吗?”云天岐托着下巴,笑意清浅,“他的奢望,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越执着,希望破灭的时候就越痛苦哦。”
程初方没有回答,她不喜欢和别人探讨人生啊,命运啊这类复杂的哲学话题,有时间感慨,不如脚踏实地,做些实事。
所以她提着裙摆,跟在老人身后踏入阔别已久的院落。
这座院子,这间木屋,是程初方和轻轻一起搭建的,每一处细节她都谙熟于心,走进这里,就仿佛回到了第二个家。
她并未理会即将心愿得偿,当然也可能是彻底绝望,状若癫狂的老人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只是带着些许怀念,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然后熟门熟路地跨上台阶,进入客厅。
映入眼帘的先是矮几和蒲团,然后是窗台上空空如也的花盆。里面本应种着一株怀梦草,然而即便是世所罕见的灵草,也敌不过时间的磋磨,早已烟消云散。
二楼是卧室,老人先她一步冲上去了。
指尖拂过明净无尘的桌案,程初方失落却又觉得意料之中地轻叹一声,缓步走上了二楼。
迎面撞入眼底的是一帘用彩色石子串成的帘帐,帘子后靠墙置着一张床,右手边则放了矮桌和软垫,桌上略显凌乱地散落着一些饰品和零碎物件。
一把牛角梳安静地置于桌面边沿,仿佛它的主人有事离开,随手搁下,随时会再回来拿起它,梳拢自己的长发。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保持轻轻生前的原样。
程初方闭了闭眼,压抑着心头排山倒海涌起的凉意,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往床的方向看去。
不出所料,上面躺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女。
她梳着一条长辫子,头上戴了个花环,嘴角噙着甜甜的笑,好像正做着什么美梦。
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右手手腕戴着一条少了一颗珠子的银链。那条手链会随光线变化而不断改变颜色,充满生机和灵性,犹如真的有生命一般,于是也衬得少女似乎还活着,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不该有的奢求。
可是程初方知道,她已经死了。不但死了,就连这具躯壳,也仅仅是神农强求来的幻影。或许,只有她手上的链子是真实存在的。
在程初方望着那道虚幻的身影伤神时,老人痴痴盯着挂在右边墙面上的残缺了大半的古琴,眼圈渐渐泛红。
两百年的艰辛,两百年的折磨,总算没有白费!他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灭道之器,太子长琴的五十弦琴!
怔愣半晌,老人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朝古琴摸去,面颊泛起激动的红晕,叫人不禁害怕他下一刻便会因脑充血而倒下。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古琴的时候,程初方忽然发现他的举动,瞳孔骤缩,厉喝道:“别碰!”
虽然她及时提醒,可相对老人的动作来说,还是慢了一步。
只听铮然一声鸣响,无形劲力从琴上弹出,结结实实撞在老人身上,把他震到对面的墙上,又因反作用力弹至楼梯口,差点直接滚下去。
劲力未散,气势汹汹都又朝着程初方进发,大有再伤一个的趋势。
程初方不慌不忙地一甩袖,神力涌出,柔中带刚,将这劲力化解于无形。
所幸五十弦琴残缺,加上它只是被动反击,无人刻意催动,故而威力并不恐怖,程初方十分轻易便接下了这一波攻势。
不过老人的状况就不是那么乐观了。
对于一个一直在利用自己,并把自己往深渊推去的人,程初方当然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想法的,所以她没有过去搀扶,而是淡淡地问:“老先生,你还好吗?”
老人勉强抓着扶手站起身,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光,唇角鲜血横流。
擦了擦嘴边的血渍,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眼神依然死死粘在古琴上:“程小姐,那就是我到神农陵来的目的,也是星空局需要的东西!”
程初方嘲讽地笑着摇头:“好,我不拦着,你自己想办法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