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钊低头看去,只见那马后面栓着铁链子,铁链后面拖着一个白衣人。
那人一双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身上已经被马拖扯的鲜血淋淋。魏钊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握在自己袖口上的那只手猛地抓紧。接着,白庆年在他身后到道:“官家,是刘知都!”
魏钊回头:“王阳!”
王阳也反应过来,“官家,这应该是个诱饵。”
说完,他忙低手命弓箭手收箭。
殷绣站在魏钊的身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口鼻中呼出的气儿都抽满着血腥的味道。
魏钊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绣儿,听话,闭眼不要看。”
殷绣满身的骨头都在发软,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刘宪在信中所些的最后一句话:“若你见我下场惨烈,求你背身闭眼,不要看……”
千钧一发,战场上的千万人都等着这一刻的安排。
殷绣也明白,此时此刻,根本由不得她的眼泪和脆弱。她只能拼命捏着魏钊的袖口,甚至将自己的手腕咬入口中以抵御心中的痛。魏钊低头,清晰得听见了怀中人喉咙里如同某种幼兽一般的呜咽声。
“殷绣!”
魏钊提声唤了她一声,谁想却迎来她在怀中带着哭腔却同样调高声大的回应:
“别顾我!”
接着,她的声音又陡然孱软下来,哭音再也抑不住了。
“魏钊啊……我要害死他了。”
魏钊凝眉:“胡说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愣。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似的,热气涌入鼻腔,竟也红了眼眶。
比起王阳,白庆年是明白魏钊与殷绣此时内心有多少纠缠的。见他二人阵前如此失态,心中也焦急万分,却也只能问王阳。
“王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王阳本就是外将,不太懂汴京城内复杂的关联,只把刘宪当成是一个叛出大陈的罪人,单纯以为他就是一个诱饵而已。回话的声音冷静而无情。
“以不变应万变就好,徐牧不过是用他来引诱我们暴露埋伏,官家既然要唱空城计,就一定要一唱到底,等徐牧和大理王入关,城门闭合,那个时候,放出去的每一箭,才有价值。”
他说得十分平静,然而,高地之下的那匹马显然是受了惊的,四处乱奔,刘宪的脸贴着地,早已被划拉得鲜血淋淋。血水混入他的口中,既而呛入鼻间,然而他却连咳都咳不出来,周身的骨头都要被撞碎了一般的疼。
可是,他还是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痛哭。
眼前是一片血色晕开的黎明,鲜艳的红霞,透云而落的光。一切都是佛文中所描述的,将抵“彼岸”时的风云色彩,三千世界,娑婆不明,满身真切的疼痛似乎逼着他把过去所有的荒唐和罪过都要赎尽了,此时他不绝望,反而像是求得了解脱。
终于,受惊的马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扬蹄长嘶。
血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脖子也撑不气来,他拼命地想要翻一个身,然而试了几次,却都失败了,好不容易,得宜仰面躺下来,东方的霞光正大盛,红日失去了温柔的皮,一下子发出耀眼的光来,他垂下眼睛,恍惚间,看见洞开的城门后面,徐牧的队伍开始起行了。
一下子,他喉咙里好像失去了某种桎梏一般,猛地涌出一口鲜血了。
此时他只想见一个人,但不想那个人见他如今的样子。
“徐大人,已经半个时辰了,里面没有动静。”
徐牧点了点头,“把那人拖回来,拖到最前面,队伍跟着,入城。”
洛辛看着那几道凌乱而又触目惊心拖痕和血痕,于心不忍。
“徐大人,不如算了,夺取铜陵的这个计策,还是那个人出的,不过就放走个女人而已,对大局无影响,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徐牧摇头,“王上这是妇人之仁,殷绣是什么人,王上不在大陈宫廷,自然不能明白,有了她,能挡千军万马。而且,这个人放走的不光一个殷绣,还有他自己最后的一道保命之符。”
说完,他看了一眼躺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为了女人,为了手足,他既然可以不要命,那本官当年就白救了他。”
说完,他抬起手,“走,入关!”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刘宪艰难地张开口,“没……什么,我笑我自己,命不久已……徐大人……救命之恩,杀母之仇,今日……相抵……”
“什么?”
“徐大人……一路好走。”
徐牧背脊一阵发麻,“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刘宪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发灰,却毫无惧色。
“我祝……徐大人一路……好走。”</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