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衣僧人正是天山慕容家的大国师,他牵着那小女孩走了过来,缓缓道:“武琼花,我们可是又见面了!”武琼花回头望着大国师,叹道:“难道大师也要甘为爪牙,助纣为虐?”大国师摇头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只是说道:“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九件衣》而来,你误会了!”武琼花听着他以“我”自称,倒是暗觉诧异,但他也不再理会,只是抱着古竞成往前走去。
大国师跟着走了过来,说道:“虽前时多有误会,但这一次来,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武琼花不觉一正,望着他颇有些疑惑,大国师望了一眼古竞成,惋惜道:“捍卫敦煌,乃是大德。这位女施主数日来率领大家拼死护卫敦煌,实是令人敬佩。只可惜她现在伤势重危,怕你以内力支撑维持不了多久,若是有龙雪丹就好了,可惜!”武琼花心中一动,他听得出来大国师话中之意,可是他却不明白大国师此番前来,到底是敌是友。大国师苦笑道:“以前尚不言论,但今日则是友非敌!”武琼花不再说,抱着古竞成在耶律芳带领下越过狼群,朝莫高窟走了过去。
此时莫高窟的洞门前,也守卫着不少人,其中一部分是守护敦煌的寺僧和静虚观的道人。其余的大部分则是古竞成带来的长江十二联盟的人,也不过百余人左右。武琼花离开敦煌已差不多十年,早已物是人非,他所认识的落日大师和荒木道人年初的时候俱已圆寂归天。现在的寺院方丈是落日大师的师弟落月禅师。而静虚观现在的主持是一个游方道人,三年前来此地拜见荒木道人后便长留了下来,直到荒木道人逝世,他则继任住持。只是不久之前在与魔道激战中,不幸身亡,余留的十数个道士武琼花并不认得。落月禅师也是身受重伤,他初见武琼花时,不免有些陌离,待武琼花与他打了招呼,他想起来才是又惊又喜。
武琼花和大国师走入石窟,耶律芳带着他来到一间石室,找了块门板放在地上,又铺上棉被,才帮着武琼花将古竞成轻轻放了下来。但武琼花丝毫不敢离手,因为古竞成已奄奄一息,而且心肺俱烈,若非靠他以真气维持,只怕早已死了。耶律芳眼眶顿时红了,想到自己和丈夫韩慕带着二十多万香堂的姐妹和十多个契丹高手匆忙赶来敦煌,后来与古竞成并肩作战,共同捍卫莫高窟的佛道圣典,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失去,她的心痛得无法言喻。正如古竞成说的:“哪怕拼到最后一个人,我们也要捍卫佛法存在!”于是,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带领着众人拼死守卫着莫高窟,守卫着敦煌的佛道长存。
耶律芳望着一动不动的古竞成,难过道:“难道真的救不了她吗?与她并肩战斗这么多天,我还一直不知道她居然是一个女子,你们大宋女子,果然令人敬佩!”武琼花暗暗叹息,何止是她耶律芳,就是武琼花他自己,也做梦没想到古竞成竟然是个女人。此时他想起与古竞成相处的些许时日,以及左明月的一起暗示性的奇怪言行,原本就应该知道的,可他还是没能明白过来。
大国师安顿好那个小女孩,走过来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要救她,只有龙雪丹!”武琼花道:“可终究来不及了!”大国师道:“怎么,你知道她在哪里?”武琼花点了点头,但又无可奈何。大国师回头望了一眼那小姑娘,叹道:“但你总这样抱着她也不是办法?”武琼花又何尝不知,可是他又不能带着古竞成去找姒小敏,如果不去,古竞成又必死无疑。他一时又左右为难。大国师道:“据说你有一辆神奇的骷髅马车,速度惊人,相信在卫魔道到来之前的这几天内,外面的人因为你的到来和震慑,是不敢再进攻挑战了!”他又进一步解释道:“不久之前,我听到卫魔道将各国的江湖门派都召集到这里来,说是要夺取《九件衣》神功,因此我知道你也会来,所以就来这里等你。几天前,这里就聚集了四方八门的人,卫魔道曾留下话来,说是在魔道圣君出世之前,谁也不能对这里发动大规模攻击,但对于守护人员的杀伤性挑战则是允许的。因此这些天,经历了无数场战斗,眼看这里面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幸好你怀里的这位姑娘带人赶了过来。接着契丹万香堂也赶了来,但是相比外面的人数,那是无法比拟,因此虽然她们团结一心,共同守卫,但还是不敌他们连绵不断的攻击和挑战。”
武琼花不难想象古竞成和耶律芳面对这数以万计的各门各派,能坚持下来,坚持到现在,无疑是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和决心。也许可以说,这是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会做到的。他垂头望了一眼古竞成,暗暗决定一定要想办法救她一命。大国师又缓缓说道:“就在他们正要抵抗不住的时候,幸好来了一位少年,一个奇怪的少年,他带来了沙漠里的狼群,帮助她们守住了莫高窟!”武琼花欣喜道:“那少年一定是阿苍,那……那他人呢?”耶律芳和一个身着蓝色衣衫的少女这时扶着韩慕走了过来,说道:“怎么,你认得那少年?那少年带着狼群来帮助我们抗敌,只是面对这么多的敌人,就是狼群数量也有限,几战下来死了很多狼,于是他留下外面的狼群走了,他说他去召集沙漠里更多的狼兄弟姐妹来守护莫高窟,直守到他的师傅到来。只是不知道他的师傅是谁!”
武琼花甚感欣慰,但也没有明说。他望了一眼那少女,那少女容色秀丽,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耶律芳道:“这位是芊依姑娘,说是来自楼兰!她也是来帮助我们的,她有神奇的灵力,能够帮助救护我们的伤员!”武琼花道:“如此多谢姑娘了!”芊依姑娘缓缓道:“先生客气了,敦煌莫高窟是佛门圣地,而我楼兰向来也是佛道之国,如今敦煌危在旦夕,我等又岂可袖手旁观。倒是先生要感谢的则是她们,只有她们,不畏生死,这才是大德无畏的英雄!”
芊依姑娘说着望了一眼古竞成,又道:“先生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看看她的伤势?”武琼花道:“有劳姑娘了!”芊依姑娘不再说,徐徐走近前来,微微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搭在古竞成的额头,片刻才蹙眉说道:“她伤重危急,若非先生以佛道真气护佑,只怕再也无法可救!”武琼花和大国师都是一惊,若非刚才耶律芳说她有神奇的灵力,足以可见她怕是来历不凡,而以她话中之意,似乎是说她有办法能救古竞成一命。
那么这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历?武琼花想着暗暗疑惑,要说这楼兰国度,他小时候在敦煌之时,早就听说在几百年前便已湮灭,可这少女居然说她来自楼兰,那么这楼兰到底所指何处?他始终无法看出这少女有什么可疑之处。芊依姑娘神色淡然,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出得石洞,在外头取来一只小碗和一把小刀,置于石桌上,说道:“若是一般外伤内患,我或许以灵气可以救治。但她的伤实在太重,我也不能确定能不能救!”她说着话,一边取小刀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将流出来的鲜血滴在碗里。
耶律芳惊道:“芊依姑娘……”芊依姑娘微笑道:“无妨!”待滴够了鲜血,她才一边用棉布包扎好伤口,一边对惊色不定的耶律芳道:“能不能救她,趁着温热给她喝了就知道了!”耶律芳这些天来早已见识过她的神灵之气,知道她的体质定然不同于常人,否则这救人扶伤的灵气从何而来。便再无迟疑,端着碗将鲜血慢慢喂古竞成喝了。待得片刻,只见古竞成的脸上已现出血色,就是毫无声息的呼吸也慢慢隐现出来。
武琼花喜出望外,掂着古竞成的脉搏,沉寂之中果然有了起色,连忙谢道:“姑娘这可比神丹妙药,实在太好了!”大国师一脸苍白,道:“实在不可思议!”想他花了半辈子时间,才堪堪练出“龙雪丹”,虽然也是神丹妙药,但所花费的心血非常人所想,可她做梦又没想到这少女体内的鲜血竟然堪比灵丹,其神奇之处实在不可思议。
这时一直坐在石洞后部的那女孩子忽然说道:“大姐姐,你也能救救我的师傅吗?”芊依姑娘望着那小女孩不免微微一愣。那小女孩起身走了过来,朝着芊依姑娘跪了下来,恳求道:“我师傅也快要死了,求求姐姐也救救他吧!”芊依姑娘急忙要扶他起来,小女孩只是不肯。大国师长叹道:“好孩子,枉你有这番心思,为师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生死对于为师来说,已没什么分别了!你还是起来吧!”
武琼花诧异道:“大国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大国师淡然洒笑,道:“我以前贪求世之虚荣,以致执迷不悟,佛道因果报应,而这所得,正是应果孽报而已。”随后他才述来,武琼花听来又是一番感慨。
原来大国师早些年力求武学突破,在修行之时不免过于逆向苛刻,以致给自己留下哀竭的隐患。前时他赶去姑苏慕容家与慕容锦一战,终于激发哀竭,后又遇到左明月与热哈曼他们,盛怒之下再度出手,更是雪上加霜,使得自身哀竭已入灭亡之态。他回去天山,终于幡然悔悟,自知一生追求佛道,但最终背道而驰,这才酝酿大祸,如今已是悔之晚矣。后来那小女孩说道:“一切自然生,便是一切自然灭!”大国师这才宁定天听,将一身几十年的深厚修为循序渐进的输入小女孩体内。虽然已是小心翼翼,但由于小女孩毕竟年幼,一时无法承受他几十年的修为,以致险些炸裂而死。所幸大国师见识渊博,辅以药石,终究给安抚下来。而也就在这时,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天下许多门派都赶去敦煌莫高窟,试图抢夺藏在石窟里面《九件衣》神功。慕容家主找他来询问此事,大国师不知真假,但他有一种预感,知道敦煌危在旦夕,他感觉到武琼花也会来敦煌,因此就带着小女孩也来到了敦煌,等候着武琼花的到来。
武琼花听来很是惋惜,望着那小女孩道:“她就是燕赵双飞柯镇雄和木婉兰的女儿吗?”大国师点了点头,道:“只因我的执迷不悟,才导致她家破人亡。因此她才跟我说,一切自然生,一切自然灭。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有这番感悟,枉我一世追求佛法,尚不至于一个小女孩。我知道一切无法再挽救回来,只好在临死之前,带他来找你,我知道你是一个有着正义感的人,希望你给她未来找一个好的归宿?”武琼花暗暗惋惜,但想着又不知说什么好。
大国师却不再说话,起身缓缓走到石洞外头,盘膝坐在地上,终于圆寂归天。众人都唏嘘不已。小女孩走到大国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说道:“我曾经也非常恨他,后来我跟他去了天山,那天我一个人去雪山上玩,遇到一个好漂亮的姐姐,她跟我说,一个人,生,也未尝可喜;死,也未尝可悲,她要我勇敢地面对一切,勇敢地克服悲伤,恐惧,愤怒,以及仇恨……”她说着话,抬头望着芊依姑娘,眼神里已是满怀感激和希望。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黑暗下来,其实若不是天空中被那大片旋转的黑云所笼罩,站在石窟外,可以看到夕阳洒落在大漠上的那种孤绝和壮美。但此时的莫高窟,已完全被邪恶的气息群渲染,那团黑紫色的光芒越来越积盛,预示着魔道的“深邃”正在渐渐形成。
落月禅师抬头望着那团“深邃”,缓缓道:“还有两天时间,真正的魔道深邃形成,也就表示着魔道圣君的降生出世。到时,敦煌也就彻底消失了!阿弥陀佛!”武琼花在心底叹了口气,如今的佛道圣地莫高窟,已是危机四伏,所有应当得到庇护的力量都已被魔道的黑暗力量所控制,武琼花完全可以感受得到落月禅师话里的哀绝和悲壮,但他还是坚定信心的说道:“不管怎样,我会尽我最后一滴血,也要捍卫敦煌!”落月禅师转过头来,望着他没有言语,但相信他们已心照不宣。
武琼花又去看了韩慕,他的伤在芊依姑娘的灵力帮助下已好得差不多了,从耶律芳的描述中可知,韩慕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身受重伤,而他历来以七屠刀法见长,武琼花也曾见识过他刀法的厉害,以此可见这场战斗是多么激烈和残酷。
韩慕和耶律芳再一次对武琼花感谢救命之恩,同时对守护莫高窟也充满着信心和力量,哪怕所面对着如此众多的敌人,他们还是坚信邪不胜正,正义的力量永存。可是当他们得知萧瑶落入卫魔道的手中,卫魔道企图用她来珠胎暗结,都震惊无比,同时更加担忧起来。特别是耶律芳,哽咽着道:“上天给她的已够不公平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这样对她?”武琼花没有回答,所存心中的只是更多的自责。
在随后的了解中,武琼花也知道了卫魔道和耶律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同时也对萧太后的深明大义也充满着敬意。原来上次萧瑶回去上京寻找妙音鸟,在救了耶律芳和韩慕之后,她跟萧太后说明了卫魔道企图毁灭人道佛国的阴谋。而辽国也正是一个崇尚佛法的国度,萧太后自知抵抗魔道是责无旁贷。于是在得知本国江湖帮派都往西北赶去的时候,她派人很快查明清楚,知道这些帮派都去了敦煌,而且不止他本国之内,就是大宋西夏尼泊尔等周边佛国都有人手赶去,这让他意识到在敦煌可能有大事发生,而敦煌正是佛教东传的发源地,于是她毫不犹豫,就让耶律芳和韩慕带领人手赶来敦煌,遇事酌情处理。
萧太后最后一句遇事酌情处理,正是她对是非决断的过人之处,她的意思就是要韩慕和耶律芳夫妇知道,一旦真的是敦煌危在旦夕,就该团结所有守卫力量,哪怕就是曾经的仇敌之国,恶恨之人,也当冰释前嫌,共同捍卫。
武琼花赞叹之余,不觉又有些惋惜。萧太后固然深明大义,也不失崇佛之心,只是这佛与魔的教义,萧太后无疑并没有深悟,而正如魔由心生,一切贪嗔痴无不都是魔道引生的东西。萧太后听从大宋降将李继隆以及韩德让等人的禀鉴,悍然发动战争,如此一来,又有多少人背井离乡,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这又跟魔道有什么分别。
耶律芳叹道:“其实太后她也是别无选择。要知这高处庙堂,看起来份位尊容,但其实所背负着更多的是常人所没有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