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
他想说:“你说什么?风太大听不见!”可惜绀县的风沙偏偏在这个时候特别安静,安静到不可思议。
他是不是出了父皇的陷阱……又进了孙先生的?
这时候若是需要形容一下周衣宵的内心,大概就是天倾地圮,日月倒转,星光都泯灭在的黑暗里,野兽在深渊窥伺,恶鬼拆除他们的血肉,白花花的骨头摆成通向天空的塔。然后轰然一声天雷将恶魔搭建的塔摧毁——就算是用绝望构建的反抗都不需要,你,逃不出的。
老天爷这个恶魔对他说:“先生说的是对的,那就是殿下会做的。”
“住口。”
褚赤涛愣了下,全然不知他已经代替了孙迟羽扮演那个摧毁周衣宵世界观和信仰的魔鬼天道。
也不怪这么多人天天闲着没事要逆天。
褚赤涛眼底的痛楚随着那一句“住口”渐渐掉入无底的深渊,他整个人都在下落,没有尽头的下落。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将自己的声音吼出深渊:“没有用的!”
“后悔没有用的,如果那是真的……那应该就是真的,”不然司池的恨意如何解释?
“司家也许会被灭门,殿下也许会肃清朝中异臣……可司池没有与殿下产生纠葛。”
天光破开云翳,落在白骨塔的废墟之上。
“所以两世可能相似,却是不一样的。”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在甬道上站了许久,褚赤涛绞尽脑汁还在思考根本不适合他的领域:“再者,暴君又如何?天下人喜好藻饰,便让他们去了,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要枪尖说了算。殿下为何要对那些刀下亡魂耿耿于怀?他们既然站在了这个朝堂之上,就是已经将自己的人生交出去。儒家还倡导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从士为君都是将自己暴露在百姓的眼皮子底下为何就不需要对百姓负起责任了呢?暴君也不是昏君,不代表殿下就会丢了自己的职责和良心。”
“在其位而谋其职,先生说过的。”
的确,那年孙迟羽教给桃花树下的哭包的那句话:“既然已经扛起了这个身份和这个担子,就要有相应的表示,至少在还没卸下这个担子前。”
白骨塔好像永远不会搭建起来,只是望着那天光,就有一种奇异得满足感——对永远追求不到的那种向往,追逐渐渐变成更充实的生活。
周衣宵不会抹眼泪,从四年前起就不会了,待他抬脚重新前行的时候,世界再也回不到过去,无法构建,却呈现一种扭曲的残缺美。
狭小的牢笼中,女子几乎失去了人的形状。她已经绝食三四日,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破了又丢进煤堆□□的白纸。稳健的脚步声贴着地面钻入她的耳朵,大概又是来审问的。
只是她此时连眼皮子都懒得再睁开,好像只要这样闭着,就能庄重地踏入死亡。
耳边略带沙哑的男音踩破她的美梦,滔天恨意冲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崽子杀去,双目还未瞪死那个男人时,那个男人戳破了她战无不胜的假面:“我再重复一遍,你父亲是我监斩的。”
是啊……
那可恶的眉眼……
呵,在杀父仇人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是狗屁!
左相家的鸽笼中永远没有鸽子,一盆兰花总会在鸽子降落时遭殃。
这是左相的独子郑骥归辛苦得出的结论,当他收到来自绀县的七八封信的时候,他更加坚定了这个结论,并让人搬开兰花。
信都来自一个人,那人便是他来自民间的老师——孙迟羽,一个说话方式与行为都看心情的人。
孙迟羽在十几年前将他从大人的丛林中救出来,之后凭借自己的本事从仆人混到御史大夫家的先生,聪明才智说不上,肚子里那些墨水还是有一些的,促成他留在郑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脑中一些与这个时代脱节的想法,听着天马行空甚至不可能实现,实则能够引发民众的共鸣。
当然,一切得益于郑家父子的宽容。
郑骥归收了信,数日来未曾舒展的眉头被千里之外的手抚平,事情的发展越发顺利。
信中提到司池与司鳞再次不欢而散,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参行耳也没能做出耍赖的事情来,战争不可避免,褚赤涛的惩罚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会被彻底抹消。南边的谋逆分子似乎已经被逼上绝路,京中的风声也越来越喧嚣,大雨即将倾盆而至,而没伞的人只能竭力奔跑,而他郑骥归,将站在檐下将所有溅起的泥点收入眼中。
多好的趋势。
只是他不会想到,现在的一切就像是当年金鳞池里鱼吐出的泡泡,越升越高,啪地,就破了。</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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