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啊?”黎小希急了,冷冰却不动声色地揣好手机出发了。她并不懂,对于骑手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别说三张,繁忙之时七八张甚至更多也是常有之事。
他接连取了两份餐,送过去之后,顺道去附近取了最后一份餐,原路线折返而回。到了买家楼下,七楼,他正要往上爬,却被黎小希拉住:“这张我去送,你休息会,我跑得快。”她拿起餐品不由分说地跑上楼,“蹬蹬蹬”的脚步声由清晰到模糊,最后消失。冷冰一直望着那个吞噬了她身影的门洞,脑海中不自觉地勾勒出她的影像——笑盈盈地跑过来,极有成就感地对他说:“冰哥,ok了,哈哈!”直到新订单的提示音响起,他才机械地低头打开手机看。
再次抬起头来时,她出现在他眼前,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
“怎么了?”冷冰收起手机,对于她上楼前后表情的巨大反差充满了好奇,难道是与买家发生了争执?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那女的简直有病,妈的我敲了半天门她也不开,只在里边说‘等一下’可那哪是等一下啊?我都等半天了她也没动静,我情急之下便再次拍门,一直拍,直到把门拍开。她光着身子只穿了一件透明的吊带短裙,妈的就跟没穿似的,幸亏不是冰哥你送餐。她看见我就劈头盖脸开始骂,我辛辛苦苦给她送餐凭什么白挨她一顿说,于是我就骂了回去,她骂不过我就像乌龟一样躲了起来,关上门还说要投诉……”黎小希极为气愤,要不是为了冷冰,她才懒得伺候这孙子呢!
冷冰真后悔放黎小希自己去送餐,他早该想到她那沉不住气的性格会惹事。其实也不全怪她,但换作他,至少不会跟买家对骂,只会电话协商要不放在门前。
干这行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物,有蛮不讲理的、有高高在上的、有小题大做的、有尖酸刻薄的、有只拿眼角瞥人的、有一言不合就给差评的、有躲避骑手如蛇蝎的、有死活不接电话还埋怨你没按时送餐的,但这部分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买家都彬彬有礼。正所谓花花世界、多彩人类,见惯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蓦然发觉,投诉跟她的灿烂笑容比起来,无足轻重。他安慰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的她:“别伤心了,你就乖乖坐这里,别参与送餐了。”
所有的委屈和气愤在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笑脸的那一刻,烟消云散。黎小希心情得到了治愈,却开始担心另一件事:“那,那泼妇万一真投诉你怎么办?是不是要扣工资?还是要被站长批评?”她视他为心头肉,不想他受到任何指责、白眼或者训斥。
“没事,不用担心。”冷冰拉她坐到摩托车上,取完另一份餐送到半路,却接到商家打过来的电话,说外卖餐品没装完,让他回去取。通常这种情况,骑手可以拒绝,因为配餐和装餐都是商家的职责,后果不应该由骑手承担。但商家要是与骑手关系好,骑手如果时间充裕,再取一趟也无可厚非。这家饭店老板恰好是一位同事的亲戚,冷冰不好意思拒绝,就返了回去。
老板一再抱歉地陪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兄弟。”
“不好意思有用吗?真要觉得不好意思刚才就应该自己送过去,假惺惺说这没用的干嘛?”黎小希愤愤不平,直言不讳。
在场的老板服务员都愣住了,随后老板尴尬一笑,看向冷冰:“这姑娘真有意思,是你什么人啊?”
“我是他女朋友,所以你们以后长点记性,别老折腾他,这样他也能抽出时间陪陪我了。”黎小希根本不给冷冰开口机会,像开机关枪一般扫射完,拎着餐袋出去了。
因为赶时间,冷冰也没跟她计较,等送完交单之后,他才拉着她郑重其事道:“你能不能消停会,谁都是你指责的对象吗?”
“我怎么了?不就是替你说了几句公道话吗?我就看不得你受人欺负。”
冷冰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小希,我说过了,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的世界你懂不了。”所以他不该训斥她的直言不讳,她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不该参与彼此的生活。
又来这套,黎小希害怕他继续说下去,赶紧打断:“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冰哥你别再跟我提这个什么类了好不好?我保证今天不再说话,遵纪守法做你合格的小跟班。”
她这副生怕他生气的迁就小模样,让冷冰任何硬话都说不出口。仿佛总是这样,她总是以柔克刚,最终融化掉他所有的言语。
正准备出发,忽然间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从车上走下一位中年男子,西装领带皮鞋,穿着讲究得体,向他们走来。黎小希像一只灵敏的老鼠捂着脑袋窜去冷冰身后。
男子站定在冷冰跟前,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视线瞟向他身后,正色道:“黎小希,你这是掩耳盗铃吗?”
黎小希慢悠悠探出小脑袋,晃荡着走到男子跟前,嘿嘿一笑,“老爸,这么巧啊?”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黎振邦视线向上移到她头上,不禁皱眉:“这头发怎么回事?出门都不梳理头发的吗?像什么样子?”
她赶紧扣上帽子,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冷冰,拉着黎振邦手臂撒娇,这是她惯常使用的伎俩,“哎呀老爸,我这不是着急出门嘛,下次不会了,你工作那么忙,快走吧,别在这里浪费宝贵时间了啊!”
父亲教育女儿,冷冰也不方便参与,而且他还有事在身,便骑上车,同黎小希打招呼:“我先走了。”他知道她在此处被家人撞上,必会经历一场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家庭教育。教育的结果,或许就是两人从此不再相见,退回到各自轨道正常运转,这样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他心情却骤然跌落谷底,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谁知车子竟被黎小希紧紧拉住,“你等等我啊,我要跟你一起,不然我怎么回去?”她分外不舍这难得的见面机会,不舍他的离去。
“黎小希!”黎振邦起了怒色,拉住她另一只胳膊,“跟我回去!”他觉得必须回家好好教育教育这个野丫头,跟着一个外卖员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很少对自己发怒的老爸忽然变脸,黎小希也忌惮几分,讪讪松开拉着摩托车的手,依依不舍而又无比心痛地望着冷冰的身影远去。仿佛从此他们便各自天涯,让她黯然神伤。
上了车,黎振邦板着脸,一言不发。他平时在女儿跟前的形象总是温和迁就笑容满面,所以不得不蓄积起足够的威严和气势,以免让她漠然置之。黎振邦平时对女儿宠溺又包容,但不代表可以容许她无法无天胡作非为。黎小希望着窗外,脑子里想的并不是将要迎接她的家庭教育,而是冷冰以后还会不会再理她,尽管她找不出他不理自己的理由,但今天的事却让她心里发慌。